表演课的地点安排在城西一栋老式居民楼里。
李萱按照赵姐给的地址，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连门牌都有些模糊的单元门。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老旧楼房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烟火气的味道，与创意园那边光鲜亮丽的环境截然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三楼一户人家的铁门。
门开了，一位穿着宽松亚麻衫、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站在门内。她看起来六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这就是赵姐介绍的林静芝老师，据说早年是话剧团的台柱子，退休后偶尔指导些有缘的学生，脾气古怪，但眼光毒辣。
“林老师好，我是李萱。”李萱赶紧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林老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说话，侧身让她进去。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朴素，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客厅中央的空地铺着一块深灰色的地毯，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家具，只有靠墙放着两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椅子。阳光从朝南的窗户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清晰的光斑。
“把鞋脱了，站到地毯上去。”林老师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萱依言照做，赤脚踩在粗糙的地毯上，有些局促地站着，感觉自己像个等待被检阅的新兵。
林老师在她面前踱了两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她身上扫视。
“李萱。我知道你，最近挺红。”林老师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综艺我偶尔看两眼，挺能闹腾。网剧也瞄过片段，演得……稀烂。”
李萱脸颊微热，低下头：“是，我知道自己演技不好，所以才来跟老师学习。”
“光知道不够。”林老师停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表演？”
为什么？李萱愣了一下。为了不被骂？为了接到更好的戏？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花瓶？这些答案在脑海里盘旋，却都觉得不够分量，说不出口。
林老师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继续说道：“表演不是耍小聪明，不是挤眉弄眼。是要你把骨头缝里的自己掏出来，碾碎了，揉进别人的皮囊里去。苦得很，你吃得了这苦吗？”
“我能！”李萱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神倔强。
林老师看了她几秒，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地毯：“躺下。”
“啊？”李萱没反应过来。
“躺下。”林老师重复，语气不变，“闭上眼睛。我不说睁开，不许动，也不许睡着。”
这算什么训练？李萱心里嘀咕，但还是乖乖照做。身体接触地毯的瞬间，激起细微的灰尘，痒痒的。她紧闭着眼，感官却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清晰。能听到窗外远处模糊的车流声，能感觉到阳光照在眼皮上的温热，能闻到地毯纤维和陈旧木地板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安静得让人心慌。她努力维持着姿势，身体却开始僵硬，某个地方痒了起来，想动，想挠。
“注意力放在你的呼吸上。”林老师的声音忽然响起，很近，仿佛就蹲在她身边，“感受空气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感受你后背和地毯接触的每一个点。别去想别的，也别评判，只是感受。”
李萱尝试着按照指示去做，将纷乱的思绪拉回到身体本身。呼吸……进入……呼出……后背……肩膀……贴着地毯……有点硌……脚后跟……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融入这片地毯时，林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想象你是一颗种子，埋在很深很深的泥土里。”
种子？泥土？
“四周一片黑暗，潮湿，安静。你被紧紧包裹着。然后，有一点水分渗进来了……很慢……你开始觉得自己胀大了一点……外壳有点软了……”
李萱随着那平缓的叙述，努力在脑海里构建画面。黑暗，压迫感，然后是一丝微弱的湿润感……
“你的内部有什么东西在顶……想要突破……很微弱的力量……但持续着……”
她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脚趾，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萌动。
“好了，起来吧。”
李萱猛地睁开眼，阳光刺得她眯了眯。她撑着地毯坐起身，感觉四肢都有些发麻，但大脑却异常清明，刚才那种沉浸式的想象体验还残留着些许余韵。
林老师已经坐回墙边的木椅子上，端着个搪瓷杯慢慢喝水。
“今天就这样。”她放下杯子，“周末早上九点，准时到这里。迟到一次，就不用再来了。”
“是，谢谢林老师！”李萱连忙站起来，穿上鞋。
离开那栋老楼，重新走在喧嚣的街道上，李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第一堂课，没有讲任何技巧，没有分析剧本，只是让她躺着，感受呼吸，想象自己是一颗种子。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普通的单元门，心里隐隐觉得，这位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林老师，教给她的东西，可能远比那些浮于表面的表演技巧更重要。
手机响了，是戴言发来的消息。
【戴言：上课感觉如何？林老师是位严师。】
李萱低头打字，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李萱：嗯，上了一堂……“种子课”。】
【李萱：（表情包：一棵小豆芽破土而出，配字：我感觉我还能再抢救一下.jpg）】
她收起手机，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身体还有些僵硬，但脚步却格外轻快。
磨砺，似乎就从这最基础的“感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