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愣的看着我,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全然的,不敢置信的茫然。
他大概从未想过,那段他视为奇耻大辱,恨不得从生命中彻底抹去的过往,在我的眼中,竟会是……勋章。
“可是……他们都说……”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们?”
我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一群只会躲在阴沟里,用最下作的手段攻击别人的老鼠,他们的话,也配让你伤心?”
我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那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轻柔的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柳泽,我问你,这些年,你在象姑馆,可曾为了活下去,而对那些满脑肠肥的恩客,献上过一丝一毫的谄媚?”
他猛地一震,下意识的摇头。
“可曾为了少受些刁难,而违心的,弹出过一首你不愿弹的曲子?”
他再次摇头,眼神里多了一丝倔强。
“可曾为了那些肮脏的钱财,而出卖过自己的身体,放弃过自己的底线?”
“没有!”
这一次,他回答的斩钉截铁,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宁折不弯的傲骨。
“那不就结了。”
我笑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你凭自己的本事活下来,不偷不抢,不谄媚,不屈服。”
“你比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要干净。”
“真正脏的,是那些用权势和金钱,将人逼入绝境,再反过来嘲笑你满身泥泞的人。”
“比如,顾宸。比如,我那位好姐姐,苏瑶。”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钥匙,不仅插进了他心中的锁,更是将那把锁,彻底的,砸得粉碎。
他再也绷不住了。
那根名为坚强的弦,在他心中紧绷了十数年,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断裂。
“哇”的一声,他像个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孩子,将头深深的埋进我的怀里,失声痛哭。
压抑了太久的委屈,痛苦,屈辱,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
他的哭声,一开始还是压抑的,破碎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绝望的呜咽。
到后来,便成了全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他,任由他发泄。
我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他柔软的黑发,将我所有的温柔与安抚,都通过这无声的动作,传递给他。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那清瘦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的颤抖。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过往所有苦难的,迟来的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大概是哭累了,整个人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软软的靠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
“好些了吗?”我轻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在我怀里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猫。
我心中一软,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缓缓躺下,将头枕在了我的腿上。
这是一个极为亲昵的姿势。
他浑身一僵,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被我按住了。
“别动。”
我的声音很柔,“你累了,歇一会儿。”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顺从的,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交托给了我。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棂洒落进来,将他的脸庞,映照得如同一块上好的,会发光的暖玉。
他的眼睛依旧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在月光下,像蝶翼上的露水,脆弱的让人心疼。
他那总是紧锁的眉头,此刻也因为卸下了所有防备,而微微舒展开来。
我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的,为他抚平眉心那最后一丝褶皱。
我的动作很轻,很慢。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指尖的温度,那蝶翼般颤抖的睫毛,终于平静了下来。
“妻主……”
他忽然睁开眼,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桃花眼,在月光下,亮的惊人。
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全然的眷恋与依赖。
“嗯?”我低头,迎上他的目光。
“在象姑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比之前平静了许多,“我见过很多贵女。”
“她们有的,喜欢我的琴。”
“有的,喜欢我的脸。”
“还有的,只是单纯的喜欢,将我这块象姑馆头牌的招牌带出去,作为她们炫耀的资本。”
“她们会赏我金银,赠我珠宝,也会对我许下各种承诺。”
“但是……”
他顿了顿,自嘲的笑了笑,“她们的眼睛里,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