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荒唐，风波暂平。
但辩机很清楚，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房遗爱只是一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蠢货，好忽悠。但那位高居于庙堂之上，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千古一帝，唐太宗李世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自己的女儿，当朝最受宠的公主，与一个和尚在野外草庐共度一夜。
无论起因是什么，过程又是什么，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触动帝王最敏感的神经，引来雷霆之怒。
果然，天光大亮后不久，一名宫中内侍便带着圣旨，在房遗爱诚惶诚恐的引领下，来到了山谷之外。
“传陛下口谕，宣……高僧辩机，即刻入宫面圣！”
那内侍的声音尖细而高亢，看向辩机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有好奇，有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种看死人般的怜悯。
在长安城里，胆敢和皇家扯上风流韵事的，无论你是谁，下场都只有一个——死。
“有劳公公了。”
辩机对此却仿佛早有预料，神色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僧袍，对着内侍淡然一笑，双手合十。
他甚至还有闲心回头看了一眼草庐内，那个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宫装，恢复了公主仪态，但脸色依旧苍白的高阳，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等我。”
随后，他便在内侍和一众禁军那如临大敌般的“护送”下，坦然自若地踏上了前往皇宫的道路。
……
大明宫，太极殿。
这里是大唐帝国的心脏，是整个天下权力汇聚的中心。
殿内，雕龙画凤，金碧辉煌，十二根巨大的盘龙金柱支撑起巍峨的穹顶，充满了煌煌天威，足以让任何第一次踏入此地的人，都自惭形秽，心生敬畏，不敢抬头。
此刻，辩机就站在这座大殿的正中央。
他的周围，是当朝的文武百官，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一个个都是青史留名的顶级人杰。他们看向辩机的目光，或鄙夷，或惋惜，或幸灾乐祸。
尤其是房玄龄，看着这个给自己儿子戴了绿帽子的和尚，若非场合不对，他恐怕会亲自下场，将辩机生吞活剥。
而在大殿的最上方，那九层台阶之上的龙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龙袍，头戴冠冕，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但一股无形的、君临天下的恐怖龙威，便如同一座座实质的大山，从四面八方，朝着辩机碾压而来！
天可汗，李世民！
这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亲手开创了一个盛世的帝王，其威势之盛，远非房遗爱那种纨绔子弟可比。
寻常人在此等威压之下，别说开口说话，恐怕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跪地求饶了。
然而，辩机却依旧站得笔直。
他身形挺拔如松，神色平静如水，仿佛那足以压垮山岳的帝王威威，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
他甚至还有闲心打量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千古一帝，心中暗自点头。
嗯，长得确实挺帅，很有帝王之相，就是眼袋有点重，看来是为国操劳，睡眠不足。
大殿之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李世民在观察辩机，辩机也在观察李世民。
良久，李世民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打破了这片沉寂。
“你，就是辩机？”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贫僧辩机，参见陛下。”辩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不卑不亢。
“抬起头来。”
辩机依言抬头，目光清澈，直视龙椅之上的帝王。
四目相对。
李世民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威严与审视。
辩机的眼中，是古井无波的淡然与平静。
“好一个俊俏的和尚，好一副从容的气度。”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朕听闻，你乃玄奘法师高徒，精通佛法，辩才无碍。却不知，你的佛法，是否也教你如何与当朝公主，在野外草庐之中，共度良宵？”
轰！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顿时一片哗然！
虽然大家都有所耳闻，但从皇帝陛下的口中亲口说出，这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是定罪！
房玄龄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年轻的僧人，死定了。
然而，辩机的回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地跪地辩解，反而淡然一笑，仿佛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陛下明鉴。贫僧昨夜，确实与高阳公主共处一室，彻夜未眠。”
他竟然……承认了？！
满朝文武，包括龙椅之上的李世民，都愣住了。
他们设想过辩机可能会抵死不认，可能会巧言令色，可能会痛哭流涕地求饶，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干脆，如此坦然！
这和尚是疯了吗？还是破罐子破摔，一心求死？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辩机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不过，贫僧与公主殿下所为，并非陛下与诸位大人心中所想的那般龌龊。我等二人，乃是在论道，是在参禅，是在探讨这宇宙天地间，最根本的至理。”
“哦？”李世民被气笑了，他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朕倒是很好奇，是何等高深的佛法，需要我大唐的公主，与一位高僧，在荒郊野外，彻夜参详？”
来了！
辩机心中暗道一声。
他知道，寻常的解释，在李世民这种雄主面前，根本毫无用处。
想要破局，就必须拿出一点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东西，来彻底镇住他！
辩机深吸一口气，脸上那悲天悯人的神情愈发浓郁，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陛下，敢问，何为因？何为果？”
李世民眉头一皱，冷声道：“有因必有果，善因结善果，恶因得恶果。此乃天理循环，妇孺皆知。你问朕这个，是想拖延时间吗？”
“非也。”辩机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陛下所言，乃是‘经典因果’。而贫僧与公主殿下所探讨的，乃是‘量子因果’。”
“量……子？”
李世民和满朝文武，都是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词？从未听过。是哪个番邦的胡语吗？
看着众人那副求知若渴（满脸懵逼）的表情，辩机知道，自己的忽悠大法，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贫僧这只手。”
他伸出右手，缓缓握拳。
“在贫僧打开手掌之前，敢问诸位，贫僧的手心，是朝上，还是朝下？”
长孙无忌出列，皱眉道：“大师此言何意？在你未曾摊开手掌之前，此事并无定论。”
“说得好！”辩机抚掌赞叹，“此事，便如这世间万物的命运。在结果出现之前，它并非是一个确定的状态，而是同时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贫僧称之为……‘叠加态’！”
“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看到的，只是那最终呈现出来的唯一结果。譬如，贫僧摊开手，手心朝上。这便是从事物无数种可能性的‘叠加态’，坍缩为了一个确定的‘本征态’。”
“而决定这个‘坍缩’过程的，便是‘观察’！”
“换而言之，不是因为贫僧的手心朝上，所以我们看到了它朝上。而是因为我们‘看’了这个动作，才导致了‘手心朝上’这个唯一结果的出现！”
一番话，说得是云里雾里，神乎其神。
太极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辩机这套闻所未闻的“叠加态”、“坍缩”、“观察者效应”理论，给彻底搞蒙了。
他们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一个字都没听懂。
但不明觉厉！
感觉好高深！好有道理的样子！
龙椅之上，李世民那双睿智的眸子里，也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与惊疑之色。
他虽然听不懂那些古怪的词汇，但他却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核心——结果，是由“观察”决定的？
这……这简直是颠覆性的理论！
“妖……妖言惑众！”御史大夫马周壮着胆子出列，厉声喝道，“一派胡言！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歪理邪说！”
辩机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李世民，继续说道：
“陛下，贫僧昨夜夜观天象，发现代表公主殿下的那颗星辰，光芒暗淡，摇摇欲坠，其‘叠加态’正处于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随时可能‘坍缩’成一个对大唐国运极为不利的‘本征态’——那便是，香消玉殒。”
“而贫僧，作为一个‘观察者’，恰好出现在了那个时间，那个地点。贫僧与公主殿下，便产生了佛法中所说的‘缘’，亦或是贫僧理论中的……‘量子纠缠’！”
“一旦纠缠产生，我与公主殿下便化作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贫僧的任何一个‘观察’行为，都会瞬间影响到公主殿下的‘状态’。反之亦然。”
“所以，贫僧留下，并非是贪图公主殿下的美色，而是在用贫僧自身的‘稳定态’，去强行干涉、修正公主殿下那即将崩溃的‘不稳定态’！此举，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贫僧救的，不只是公主殿下一个人，更是与她命运‘纠缠’在一起的……大唐国运啊！”
辩机双手合十，宝相庄严，脸上写满了“我为大唐流过血，我为陛下挡过枪”的无私与悲壮。
太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套“量子纠缠救国论”给震得外焦里嫩，三观尽碎。
他们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
龙椅之上，李世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他看着大殿中央那个神色坦然、宝相庄严的年轻僧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自己完全无法掌控对方的无力感。
这个和尚……
他到底是个妖僧，还是个……真正的神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