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那场惊世骇俗的“圣佛涅盘”便已化作无数个版本,乘着快马、顺着漕运、沿着商道,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九州江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七日后,洛阳,松鹤楼。
这座百年老店依旧宾客盈门,只是今日酒客们谈论的话题,无一例外,全都围绕着长安那场惊天变故。
“听说了吗?长安城那个辩机和尚,死了!”一个虬髯刀客灌下一碗烈酒,抹了把嘴,声音洪亮。
旁边桌上一个文士打扮的江湖客摇了摇折扇,嗤笑道:“李兄,你这消息也太滞后了。岂止是死了?人家那是‘化虹飞升’!朱雀门外,金光万丈,佛血如金,舍利如雨!陛下亲自下旨,追封为‘三藏圣佛’!现在长安百姓都快把他当如来佛祖拜了!”
“放屁!”另一桌一个脾气火爆的丐帮弟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什么狗屁圣佛!那就是个妖僧!蛊惑公主,结交太子,死有余辜!依我看,那什么金血舍利,都是妖法幻术!”
“幻术?”一个一直沉默不语、气息沉稳的老者缓缓开口,他是洛阳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镖头,“老夫有个侄儿在禁军当差,亲眼所见。那鬼头刀砍在他身上,直接崩断!袁天罡国师亲自出手,请动斩妖剑,结果呢?人家身后现出十丈佛陀金身,轻轻一挥手,剑气就没了!这是幻术能做到的?”
酒楼里顿时安静了一瞬,众人想起那些越传越神的细节,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崩断钢刀,硬接斩妖剑,佛陀法相……这已然超出了他们对武学的认知范畴。
“唉,不管他是圣是魔,此人……当真可谓一代传奇。”那文士模样的江湖客叹了口气,语气复杂,“搅动长安风云,拳打邪王石之轩,脚踢太子阴谋,最后在天下人瞩目之下,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幕。纵观江湖百年,可有第二人?”
众人默然。确实,无论立场如何,辩机此人,其经历之奇,手段之诡,实力之强,结局之惊世骇俗,都堪称前无古人。
与此同时,岭南,宋阀,磨刀堂。
宋缺负手立于堂前,望着北方,手中无刀,眼神却比刀锋更利。他身前的水磨石地面上,残留着几道新刻的、深不见底的刀痕,仿佛记录着主人听闻消息时内心的不平静。
“肉身硬接斩妖剑……佛陀法相……”宋缺低声自语,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凝重和……灼热,“辩机……你果然走到了这一步。可惜,未能与你全力一战,实乃憾事。”
他缓缓抬起手,并指如刀,对着虚空轻轻一划。没有动用内力,但一股斩断一切的刀意却弥漫开来,将飘落的一片树叶无声地切成两半。
“这江湖,少了你,倒是寂寞了不少。”
西域,某处隐秘的绿洲,魔师宫。
庞斑坐于白玉蒲团之上,手中把玩着一颗刚刚由中原快马送来的、晶莹剔透的“舍利子”。他眼神幽深,仿佛能洞穿这舍利子的本质。
“金刚不坏……佛魔法相……化虹飞升……”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好一个辩机!本座倒是小觑了你。原以为你只是个得了奇遇的狂徒,没想到,你竟真的触摸到了那一步。”
他掌心微微用力,那颗“舍利子”在他手中化为齑粉,却没有丝毫佛力散出。
“假的?”身旁侍立的弟子惊讶道。
“舍利是假的。”庞斑淡淡道,目光仿佛穿透帐篷,望向东方的天空,“但他展现的力量,是真的。袁天罡那个老家伙,这次怕是道心都要裂了。”
他缓缓站起身,周身气息如同沉睡的魔神苏醒。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破碎虚空的道路上,若是没有几个像样的对手,岂非太过无趣?辩机,无论你是真死还是假死,你都让这潭死水,掀起了波澜。本座,很期待。”
慈航静斋,帝踏峰。
师妃暄跪坐于静室之内,面前摆放着色空剑。剑身映照着她清丽却带着一丝迷茫的容颜。
她已经这样静坐了很久。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辩机数次交锋的画面。从最初的禅房论道,到精神层面的溃败,再到最后刑场上那顶天立地的佛陀法相……
她所秉持的“天道”,所信仰的“正义”,在对方那近乎规则般的力量和最后那充满讽刺的“涅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真的是妖吗?”师妃暄喃喃自语。
若他是妖,为何会有那般纯净浩瀚的佛力?为何能显化佛陀法相?为何临“死”还能留下漫天舍利(即便她怀疑其真实性),引动万民朝拜?
若他是圣,为何行事如此乖张,不守清规,搅动天下风云?
梵清惠师傅的话在她耳边回响:“阻碍天道者,皆为妖。”
可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
师妃暄的剑心,在那尊佛陀法相出现时,便已产生了裂痕。如今,这裂痕正在不断扩大。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东西,似乎并非那么坚不可摧。
阴癸派,秘密据点。
婠婠赤足蜷在铺着雪白狐皮的软榻上,手中也捏着一颗“舍利子”,对着灯光仔细看着,美眸中流光溢彩。
“死和尚……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她红唇微启,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几分得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搞出这么大场面,把皇帝和袁老道耍得团团转,自己倒是溜得干净。”
她想起那夜去禅房找他,他拒绝跟自己走时那副臭屁又自信的样子。
“掀了棋局?哼,说得轻巧。”婠婠将舍利子抛起又接住,眼神渐渐变得幽深,“不过……这才像你。这天下,也的确该变变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带着魔女特有的狡黠与疯狂。
“和尚,不管你躲到哪里去了,这场戏,姐姐我可不会让你一个人唱完。”
江湖,因一人之“死”,而暗流汹涌。
传奇似乎落幕,但由他亲手搅动的风云,却刚刚开始席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