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淮转身出了302房门,脚步没有半点迟疑。
他顺手将钥匙塞进裤兜,走向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304。
夏婼正低头叠着一件薄外套,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手指一抖,针线从指间滑落,砸在木桌上发出轻响。
他没敲门,只是用肩轻轻一顶,门便开了。
他站在门口,背光而立,身影拉得修长,几乎填满了整个门框
。他手里拎着另一个没动过的烧饼,油纸还冒着一丝热气。
“给你带的。”
他声音平淡,像递过一支烟那样随意,“这有热水正好,饼子赶紧吃了。。”
夏婼怔了一下,随即站起来,脸上挤出笑,伸手去接,指尖却微微发颤。
“谢谢……我还以为你们走了。”
“我走不走,轮得到你操心?”
他靠在门框上,没进去,也没关门,目光扫过房间。
床铺整齐,行李收拾了一半,窗台上放着半瓶喝剩的矿泉水,旁边还有个揉成团的药盒,被刻意压在杯子底下。
他眯了下眼,没提,只淡淡问:
“你对这附近挺熟?”
这话问得轻,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死水。夏婼的手顿住了。
“啊?就……之前亲戚家住过一阵。”
“哦。”
他点点头,语气忽然松了些,“那你应该知道哪条路能绕开前头那个废弃检查站吧?听说那边最近不太平。”
她松了口气,以为过关了,连忙说:
“知道知道!往西走老国道,穿过桥洞再拐两个弯就到了。那边我熟。” 他“嗯”了一声,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像是满意,又像是讥诮。
“熟到连修车铺老板都认得你?”
她脸色变了。
“什么?”
“刚才我去换链条,老头说——”
他慢悠悠地掏出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眼神冷了下来,“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常带着不同男人来修车,有时候半夜还吵起来。
他说她蠢,跟那种人混,迟早出事。” 夏婼的脸瞬间褪了血色。她想开口辩解,喉咙却像被掐住一样发不出声。
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十七岁那年,在邻镇夜市被表哥的朋友灌酒;她在KtV包厢里被人拽进洗手间;她蹲在桥下哭着数完那一叠皱巴巴的钞票;还有一次,她在修车铺后屋醒来,身上盖着件陌生人的工装,老板叼着烟说:“你朋友把你扔这儿了,说是欠债抵账。”
她不是没想过改。两年前,她在亲戚家儿子的生日宴上见过梁少淮。他坐在角落抽烟,一句话不多说,可当她不小心打翻饮料时,是他默默拿来抹布,蹲下帮她擦地板。
那一刻,她突然想做个干净的女孩,想穿素色裙子,想去工厂打工,想攒钱租个小房子,甚至幻想过能嫁给他。
可他眼里从来只有孟絮絮。她试过太多次:故意在他面前换衣服,夜里敲他房门说害怕,甚至有一次假装生病躺他床上。
但他只是冷冷盖上被子,说:“睡你的觉。” 所以这次,她才铤而走险。她告诉继母,说孟絮絮身体不好,撑不了长途,不如让她跟着去北方。
她以为只要把她支开,剩下路上的日子,他会慢慢看见自己。可她错了。他宁愿背着一个累赘走一个月,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而现在,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我没有……”
她声音发抖,“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是不是,不重要。”
他吐出一口烟,目光落在她压在杯底的药盒上,“但我警告你——别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样。我不在乎你过去干过什么,但你要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让你在这条路上走不下去。” 他说完,转身要走。她突然冲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我喜欢你!”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一直都喜欢你!从那次你帮我捡起散落的书本开始,我就想做个好女孩了!我不想再和那些人混了,我想跟你一起走,好好活着不行吗?” 他低头看着她的手,没甩开,也没回应。几秒钟后,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动作不重,却坚决。
“喜欢一个人,是想让她过得好。”
他声音低沉,“不是拿她当垫脚石,去踩另一个人。” 他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
楼道里的灯闪了闪,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确实想变好。
他比谁都清楚,有些路是染血的泥沼,一旦抬脚迈入,便会从骨缝里渗进脏污,任你用多少清水、多少岁月去洗,那股腥气也只会在骨子里越沉越深,永远别想清白。
他早把自己的命扔进了这泥沼里,脏与不脏,于他而言早已没了分量。
可孟絮絮不行——她是他在暗夜里攥着的唯一一点光,是他骨血里仅剩的干净念想,他哪怕自己被泥沼吞得尸骨无存,也绝不能让那脏污溅到她半分,连一丝风险的影子,都不能落在她身上。
旁人说他偏心,说他疯魔,可他偏就认了。
偏心又如何?疯魔又怎样?从那些与她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早就把“宠她”“护她”刻进了骨子里,成了戒不掉的本能。
他这一生早被宿命钉死在了黑暗里,可他的絮絮,得留在光里。
这不是选择,是他从遇见她那天起,就注定要扛到死的命。
而他,只需要继续往前走——带着该带的人,防着不该信的人,一步都不偏。
他回到302门口,屋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开了,孟絮絮站在里面,眼神清澈,不像有事发生的样子。
他走进去,反手锁门,把钥匙放回口袋。
他没提刚才的事。他知道有些话不必说破,有些局也不必拆穿。
他抬眼看向她,“可能会颠一点,但安全。” 她点点头,没问为什么。他也没解释。
窗外风起,吹动窗帘一角,微光斜照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 他知道夏婼不会轻易罢休。但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然后他坐回椅子上,脱掉外套搭在椅背,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颈侧那道旧疤——是早年修车时被铁皮划的,已经褪成淡白色。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像是要休息。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泡面桶里热水咕嘟的轻响。
她以为他睡着了,可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而沉。
“你吹口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干嘛。”
他依旧闭着眼,嘴角却微微扬了一下。
“以前笑你跟狗说话,其实我一直记得。你小时候救的那只三花猫,也是这么叫来的。” 她说不出话。
她压根没寻思,他居然还记得这些事儿。那些她以为早被忘到后脑勺的细碎日子,原来都被他好好收着,不知道搁在哪个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没等她缓过神,他又开口了:“下次别自己硬扛。你想喊就喊,想跑就跑,别管我。”
他睁开眼看向她,眼神亮得很,一字一句说得特实在:“我不怕蹲大牢,就怕你出事儿。”
这话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修饰,也没故意煽情,可听在耳朵里,偏偏像块小石头似的,砸得人心口发闷。
他说得那么坦然,跟说 “今天吃了饭” 似的平常。其实他的心思特简单:你可以脆弱,因为我够结实,能替你扛;你可以往后退,因为我敢往前挡;你可以靠着我,因为我绝不会垮。
这不是啥甜言蜜语的承诺,也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是他拿自己整个命撑起来的底气。
她没说话,悄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没让他看见自己眼眶红了的模样。
他也没再多说啥,重新闭上眼,呼吸慢慢变得平稳。窗外的风刮过树梢,沙沙响,跟轻轻叹气似的。旅店里那台老挂钟 “滴答滴答” 地走,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滑向了深夜,连空气都变得安安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