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淮当然知道她为了这个证书付出了多少努力:每天下班后,无论多累,她都会坚持去上课;她常常为了背单词而学习到深夜。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
但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能用最冷漠、最不在乎的态度来回应她这份迟来的、想要与他分享的喜悦。
“哦。”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冷淡的单音节词语,然后伸手将那本证书推了回去,仿佛那是什么会烫伤他的危险东西:“知道了,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船马上就要开了。”
孟絮絮的眼睛刚刚燃起的光亮,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她默默地收回了那本证书,又将那张银行卡塞到了他的手里。
“这个你拿着。”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的颤抖,“里面有四万块钱,是我……是我攒下来的。”
梁少淮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那张冰冷的薄薄的卡片。
四万块。
他知道,这笔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她无数个只敢吃最便宜盒饭的午餐。
那意味着她无数次在打折的超市里精打细算地犹豫。
那意味着她将自己压缩到了极致的节俭生活。
而她现在却将这笔她一点一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他。
一股滚烫的、酸涩的液体猛地涌上了他的眼眶。
梁少淮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他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刻意伪装的不耐烦和冷漠,“我有钱,不需要你的。”
“不是给你的。”孟絮絮摇了摇头,她的眼圈也微微有些发红,“是让你带回家给芳姨的,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她很想你,你就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她吧,就当是为了我。”
“为了我”这三个字像是一把沉重的铁锤,重重地砸在了梁少淮的心上。
他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那张卡塞进了自己工装外套的口袋里。
“知道了。”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然后抬起脚,准备迈上那艘即将起航的巨大货轮。
他必须立刻马上逃离这里。
逃离她。
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上舷梯的那一刻,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一种极快的、几乎让人听不清的语速对着身后的空气低声说了一句:
“你自己多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还有……别去查那些不该你查的账。”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像一个正在躲避致命追杀的逃犯一样,头也不回地大步迈上了那艘货轮,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片由无数个集装箱组成的钢铁丛林里。
只留下孟絮絮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干了她眼角那滴未来得及落下的冰冷泪水。
她看着那艘巨大的货轮在悠长沉闷的汽笛声中缓缓驶离港口,直到它彻底变成海平面上一个小小的模糊黑点。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和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更不明白他最后那句没头没尾、充满警告意味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该她查的账?
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一个巨大的、充满不安的谜团瞬间将她紧紧地包裹。
而另一边,当晚,
在夏婼公寓那间充满暧昧的粉色卧室里,
一场暴风雨正在悄然酝酿。
夏婼穿着一件性感的真丝吊带睡裙,像一只慵懒的正在巡视自己领地的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梁少淮今天刚换下的一件沾满了汗味和油污的工装外套。
这是她最近新养成的一个“爱好”。
她喜欢像一个尽职尽责、温柔体贴的妻子一样替他整理衣物,但实际上,她是在检查。
检查他的口袋里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
比如别的女人的电话号码。
或者一张她不知道的消费记录的收据。
这是一种病态的、充满不安全感和控制欲的行为。
而今天,她终于有了“收获”。
当她的手指从那件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掏出那张不属于她的冰冷的银行卡时,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张总是带着妩媚笑容的精致的脸,在卧室那盏昏黄的水晶吊灯的映照下,一点一点地扭曲、变形,最终凝固成了一个充满了愤怒、嫉妒和疯狂的狰狞表情。
她拿着那张卡走到刚刚洗完澡、正用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的梁少淮面前。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尖锐,不安和偏执让她瞬间暴怒且歇斯底里。
梁少淮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他下午才刚刚收到、此刻却像一个定时炸弹般出现在夏婼手里的银行卡上,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你看到了,是一张卡。”他将毛巾随手扔到一旁,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张卡!”夏婼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八度,变得歇斯底里,“我问你,这张卡是谁给你的?是那个小贱人是不是?是她给你的!”
她口中的“小贱人”指的自然就是孟絮絮。
“她今天去找你了,是不是?”夏婼一步步向他逼近,那双美艳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你们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又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你以为你删了她的微信、拉黑了她的电话,我就不知道了吗?”她猛地将那张卡狠狠地砸在了梁少淮的脸上。
卡片坚硬的边缘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细微却火辣辣的红痕。
“梁少淮,我告诉你!”夏婼伸出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尖锐手指,用力地戳着他的胸口,“你答应过我的,既然你碰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到那个小贱人的身边!你不可以心里装着别人!我会找人侮辱她!你忘了么?”
“你听到了没有!”
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擦着梁少淮的脸颊飞过,最后无声地跌落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
脸颊上传来一阵细微的、火辣辣的刺痛。
这股痛感并不强烈,却像是一粒微小的火星,足以在瞬间引爆他那早已被压抑到极限、充满屈辱和愤怒的火药桶。
他的拳头在身体两侧猛地攥紧,手背上的青筋虬结暴起,像一条条盘踞在他皮肤下蓄势待发的蛇。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那股源自男性本能的、最原始的、毁灭一切的暴力冲动。
他想掐住眼前这个女人的脖子。
他想将她那张因嫉妒和疯狂而变得扭曲丑陋的脸狠狠地按进身后的墙壁里。
他想让她也尝一尝这种被人肆意践踏、羞辱却无力反抗的濒临窒息的滋味。
但,他不能。
特别是当他得知夏婼的鬼魂和那群人来此交易货品,以及与秦川勾结做一些他尚未弄清楚的勾当时,他不能就这样放弃这条暗线。若能坚持,便可减少一些人的牺牲……
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海里存在了不到一秒,便被其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强大意志力硬生生地掐灭了。
他缓缓地松开了那双早已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拳头。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夏婼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捡起那张卡,满不在意地认真地对她解释:
“对不起。”
“我错了。”
夏婼彻底地愣住了。
她像一个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泄了气的皮球,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本准备好的更多更恶毒更尖锐用来刺伤他的话语尽数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明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剧本。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他应该要么用沉默来表达无声的抗议,要么用更加冰冷伤人的话语来反唇相讥,甚至可能会像她一样彻底失控,和她爆发一场两败俱伤的激烈争吵。
但,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