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半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变得稀疏。孟絮絮背着帆布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带着海边特有的、微咸的湿润气息。她的心情,不像前几天那样沉重。
辅导班的两个小时,像是一段短暂的、与现实隔绝的时光。那位教德语的老师,风趣幽默,课堂气氛很活跃。
尤其是班上那位名叫李湘荷的阿姨,为了能胜任一份高薪的贴身看护工作,以四十七岁的年纪,从零开始啃那些复杂的语法和单词,那股劲头,让孟絮絮也受到了不小的触动。
她忽然觉得,把精力投入到一件具体的事情上,去学习一项新的技能,或许是摆脱眼下困境的最好方式。至少,当她专注于那些变格和词性的时候,脑子里就不会反复回放那晚的画面,和梁少淮那张写满秘密的脸。
她甚至在回来的路上,给自己买了一杯热乎乎的珍珠奶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甜腻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让她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放松。
她回到家楼下,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客厅的灯是暗的,只有她和梁少淮那间卧室,透出一点微弱的、昏黄的床头灯光。他回来了?今天不是说要加夜班吗?
孟絮絮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也没多想。她掏出钥匙,尽量放轻了动作,打开楼下的防盗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她踩着水泥台阶,一步步往上走。
为了不吵醒已经睡下的陈桂芳,她开自家门锁的动作,更是小心翼翼,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陈桂芳的房门底下,透出一条微弱的缝隙,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换好拖鞋,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来到自己卧室的门口。
她轻轻地,拧开了门把手。就在她推开门,一只脚刚刚踏入房间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门后的阴影里猛地袭来。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被拽了进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一只粗糙而有力的大手,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所有可能发出的尖叫,都堵了回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孟絮絮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吓得浑身僵硬,手里的奶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液体混合着黑色的珍珠,洒了一地。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轮廓——是梁少淮。
“哥哥……你吓死我了……你是故意的吧?”孟絮絮松了一口气。但梁少淮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刺鼻的酒气和烟味,让她感到一阵陌生的心慌。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极度压抑的、仿佛随时都会爆发的气场里。他捂着她嘴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扣着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固定在门板上,让她无法动弹分毫。他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那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她。
孟絮絮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她能从那双眼睛里,读出愤怒,读出不甘,读出一种她看不懂的、深刻的痛苦。她试图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她的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的身体沉重地压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酒后的含混和质疑审问的意味。
他扣着她后颈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孟絮絮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委屈,害怕,愤怒,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承受这些,他何时才能停止这种失控的情绪?她已经足够听话了。
仅仅是晚归了一点,他就要像审问犯人般质问她?她用力摇头,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呜咽声也更加急促。
看着她眼中蓄满的泪水,梁少淮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今晚在王蝎子那里,他已经受够了窝囊气。
但更多的是对夏婼提出的所谓“友好条件”感到恼怒,她踩着他的自尊,要他拿自己和絮絮的未来做赌注?夏婼,是他第一个感到生理性厌恶的人。
夏婼那个贱人,用他在码头的工作,用孟絮絮的安全,来威胁他。
他从KtV出来,一个人在路边摊,灌了半打啤酒。酒精非但没有麻痹他的神经,反而让他心里那份屈辱和愤怒,被无限地放大。他回到家,看到孟絮絮的床是空的,一种更加强烈的、失去控制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她去哪儿了?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她是不是也像夏婼一样,学会了骗他,学会了去外面的世界里,寻找他给不了的东西?
这些念头,像一条条毒虫,啃噬着他的理智。他就这样,躺在她的床上,闻着她枕头上残留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睁着眼睛,一直等,一直等。从九点,等到十点,又等到十一点。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当他终于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担心变成了怒意和怀疑。
他看着身下这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惊恐和委屈的眼睛,一种暴虐的、想要将她彻底揉碎、让她再也无法离开自己的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他俯下身,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用力地嗅着她身上那股干净的、让他安心的气息。他的嘴唇,贴着她温热的、微微颤抖的皮肤,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哀求的脆弱。
“我以为……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孟絮絮愣住,停止所有的挣扎和反抗。
她能感觉到,哥哥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子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他埋在她颈窝里的身体,在微微地发着抖。他不是在愤怒,他是在害怕。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脏,猛地一揪。原来,他也会害怕。这个在她面前,总是无所不能,总是撑起一切的男人,原来,也会有这样脆弱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时刻。
她抬起手有些犹豫地轻轻地,落在了他宽厚的、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抚摸一只受伤的、正在呜咽的大型犬科动物。
梁少淮能感觉到她动作的变化。那只落在他背上的手,像是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他心里那股狂躁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暴虐情绪,被这轻柔的抚摸,一点点地,安抚了下去。他依旧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却不再是那种带着侵略性的姿态,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汲取温暖的依赖。
两人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亲密又对峙的姿态,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
空气中只剩下彼此交错的、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汽车驶过的声音。地上那滩打翻的奶茶,已经开始变得黏腻,散发着一股甜到发齁的气味。
终于,梁少淮缓缓地,抬起了头。他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但依旧将她禁锢在自己和门板之间。
“别再这么晚回来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温柔,更像是一个请求。
孟絮絮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浓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青黑色,看着他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色的胡茬,看着他嘴唇上因为干裂而翘起的死皮。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拧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告诉他自己是去上课了,想要问他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喝这么多酒,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味道。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了一句轻轻的、带着点鼻音的“好”。
梁少淮所有的防备。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姿态,吻住了她的嘴唇。
感受着她的柔软她的温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