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解除,梁少淮紧绷的身体却并未放松。他丢掉那根沾染了暴力的球杆,仿佛丢掉了一件肮脏的东西。然后,他一言不发,拉起孟絮絮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台球厅,将身后那些探究、敬畏、恐惧的目光,远远地抛在身后。
回到清冷寂静的小巷,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吹来,让两人因为刚才的激斗而发热的头脑,都稍稍冷静了一些。梁少淮松开紧握着她的手,疲惫地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将脸埋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刚才那场短暂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混合着无法抑制的后怕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万一……万一我没来得及……”
他不敢想下去。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受到伤害,他的心脏就疼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窒息。
孟絮絮站在他面前,路灯的光柔和地洒在她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质问,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哥,你为什么不开心?”她轻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是因为阿姨说的话吗?因为……夏婼姐姐?”
这个问题,像一把柔软却锋利的刀,再次剖开了他刚刚才勉强缝合的伤口。梁少淮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不羁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挣扎,眼眶一圈通红。他想反驳,想用一句“小屁孩懂什么”来敷衍过去。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她那双充满纯粹担忧的眼睛时,所有的谎言和伪装都失去了意义。
他知道,他骗不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看穿他所有坚硬外壳下的脆弱,那个人,只可能是她。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巷子尽头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他背过身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样子。最终,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自嘲到极致的语气,轻声说道:
“絮絮,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紧锁的眉头。
“因为那样,我就不用在乎什么伦理道德,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不用被那些所谓的‘规矩’和‘责任’束缚。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爱谁就爱谁,哪怕是拖着她一起下地狱,也心安理得。可惜……我不是。”
他说完这句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勇气的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再停留,迈开沉重的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不敢再看她一眼,他怕再多看一秒,自己就会做出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情来。
孟絮絮站在原地,看着他孤独而决绝的背影,在路灯下拉长,又缩短,最终消失在巷口的拐角。那句“想爱谁就爱谁”,像一句带着魔咒的告白,在她耳边反复回响。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知道,他刚才那句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原来不是别人砌的,而是他亲手为自己筑起的、名为“守护”的牢笼。他把自己关在里面,承受着所有的黑暗和痛苦,只为了让她能活在阳光下。
那一刻,孟絮絮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她擦干眼泪,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她想,哥,你错了。我不要你一个人在笼子里。如果那是地狱,那我就陪你一起下地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砸开那座牢笼,将你从自我放逐的深渊里,拉出来。因为我的阳光,就是你。
就在养父准备带着夏婼离开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突然疾驰而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车门打开,几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的男人走下车来。这些人正是慕承哲派遣过来拦截夏婼的手下。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走到养父面前,冷冷地说道:“跟我们走吧!”说完便示意其他人将夏婼从车上拉下来。
“你敢?”慕老太太勃然大怒,
“我是这家主母,我说了算。我宣布,从即日起,慕夏婼不再是慕家成员,剥夺她的一切身份信息和财产继承权。并且,我要亲自执笔,将她的名字从慕氏家谱中除名,让她永远消失在我们家族的历史里。”
“除名”二字如同惊雷炸响,这意味着慕夏婼不仅会被驱逐出家门,还会被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在传统的宗法体系中,这是一种比死亡更为严厉的惩罚,是对一个人存在根基的终极否定。慕夏婼将不再拥有任何与“慕”姓相关的权利和记忆,仿佛她从未出生过。
慕承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一刻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扮演顺从的儿子,还是成为独立的男人;是维护腐朽的家族秩序,还是拯救被亲手推入地狱的妹妹。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所有的犹豫和软弱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他拿起桌上的U盘,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捏碎。塑料碎片散落一地,“很好,既然您要除名,那就除吧,但我要告诉您一件事,夏婼是我唯一的妹妹,无论您把她从家谱上划掉多少次,她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夏婼。”
他转向姜语妍,语气缓和了一些:“语妍,把药收好,你的身体最重要,至于夏婼,我会负责。”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了书房,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争吵和哭泣。他径直走向车库,发动了座驾,与此同时,手机震动起来,是心腹阿杰发来的消息:“少爷,找到人了。夏婼在南城,和梁少淮在一起,另外,关于川城项目的调查有了新进展。那个房地产开发案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种植场,专门培育糖丸的原料。”
慕承哲握紧方向盘,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川城项目”表面上是造福一方的民生工程,背地里却是滋养罪恶的温床,资本的华丽外衣下包裹着最原始的血腥与贪婪,而这一切很可能与他父亲当年的发家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以为自己是在追逐权力和财富,却不知早已踏入了父辈的罪恶泥潭。
车子驶出庄园,汇入城市的车流,慕承哲打开车载电话,拨通阿杰的号码,声音冷静而坚定:
“通知下去,调动所有资源,准备南下;给我接通东南亚那边负责人的电话;发布一条指令,传达给所有慕氏集团的员工和合作伙伴。”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听着,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动慕夏婼。无论是谁,只要她受到一丝伤害,我都会让他付出百倍的代价,这是命令。”
挂断电话后,慕承哲望向远方,他知道这条自我救赎的道路充满荆棘:不仅要面对家族内部的反扑、揭开层层叠叠的商业黑幕,甚至可能与整个黑暗的地下世界为敌。
尽管物质上的成功或许能助他掌控东南亚市场,但内心的伤痛与悔恨将如影随形,成为他永远的牢笼。然而,这一次他不想再逃避,他要亲手撕开这虚伪的假象,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因为欠夏婼的已经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