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崔府表面维持着一种风雨欲来前的诡异平静。
陶春彩经父亲一番敲打,明面上的张扬跋扈收敛了不少,
至少不再动辄以“诛心之言”挑衅,但那眉梢眼角的得意,
与对待下人乃至对李鸳儿时那种若有似无的居高临下,却并未减少分毫。
这日晚膳后,丫鬟们撤去残席,奉上清茶。陶春彩慵懒地倚在软枕上,纤手轻抚着已十分显怀的腹部,
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对面正低声哄着承恩的李鸳儿身上。
“说起来,”陶春彩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怀念,“在江南这些时日,饮食上虽也精细,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如今回来了,倒格外想念起妹妹亲手熬制的那碗安神羹了。”
她语气亲昵,仿佛只是姐妹间寻常的唠嗑,但“亲手熬制”四个字,却咬得格外清晰。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原本有些嘈杂的承恩也似乎感知到气氛的异样,停下了玩闹。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李鸳儿。
李鸳儿拍哄孩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自江南回来,得知陶春彩竟又怀孕,她心中惊疑不定。
是崔展颜停了避子羹后身体恢复了?
还是陶春彩在江南有了什么隐秘?
但无论如何,她本已心生倦意,只想守着嗣儿和承恩,护他们周全,不愿再行险招。
那棉花籽油熬煮的“安神羹”,她已打算寻个由头渐渐停了。
可陶春彩偏偏不肯放过她。
这句“想念”,哪里是真想念那羹汤的味道?分明是在以正妻的身份,提醒李鸳儿莫要忘了“本分”,
提醒她即便有了“贵妻”之名,在某些方面,依旧是需要“伺候”正妻与夫君的妾室!
这是在用软刀子割肉,逼她继续做那“伤天害理之事,”还要做得心甘情愿,以示恭敬。
李鸳儿抬起眼,迎上陶春彩那看似含笑、实则挑衅的目光。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算计与得意。
一瞬间,心中那点因疲惫而生出的犹豫,被冰冷的恨意冲刷得干干净净。
好,很好。 李鸳儿在心中冷笑。既然你如此惦念,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将这穿肠毒药当蜜糖来讨要,那我便成全你!
她脸上绽开一抹温顺柔婉的笑意,微微颔首,语气恭谨:
“姐姐喜欢,是妹妹的荣幸。既然姐姐念着了,妹妹今晚便再为姐姐和夫君熬上。
前段时间江南奔波劳累,回来正该好好安神养息才是。”
崔展颜在一旁听着,并未察觉两个女人间的机锋,只觉妻妾和睦,
陶春彩念着李鸳儿的手艺,李鸳儿也恭敬顺从,心中颇为受用,点头道:“鸳儿有心了。”
是夜,栖梧院的小厨房内,那许久未动的、盛放着棉花籽油的隐秘瓷罐,再次被取了出来。
李鸳儿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澄澈却暗藏绝嗣祸根的油液滴入翻滚的羹汤中,心中一片冰冷。
陶春彩,这是你自找的。
你既要彰显你这正妻的荣耀,我便用这“荣耀”,亲手为你和你的“夫君”,铺就一条断子绝孙的路!
与此同时,府中另一处院落里,林婉儿的日子却不好过。
眼见着李鸳儿接连生下嗣儿、又怀上身孕,连那嚣张跋扈的陶春彩也从江南带回了身孕,
唯独她,承宠不少,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这让她如何不心急如焚?
最初的争宠之心,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她自知无论是背景、心机还是如今的恩宠,都难以与那两位抗衡,索性暂时歇了心思,一头栽进了求子秘方里。
每日汤药不断,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人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
她不再往李鸳儿和陶春彩跟前凑,反而与府中其他几个同样无所出、或是失了宠的姨娘走得近了。
几个女人聚在一起,话题总绕不开子嗣。
“唉,你说说,同样是爷的女人,怎么偏就咱们的肚子不争气?”一个瘦削的姨娘叹道。
“可不是嘛!贵妻娘娘也就罢了,连那边……”
另一个朝碧纱橱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
“在江南待了三个月,回来就有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福气?”
林婉儿捏着手中的帕子,心里又酸又苦,忍不住抱怨:“咱们吃的旺子汤怕是比她们多吧?
还是说……她们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秘方?
”她这话,带着几分不甘的揣测,也引得其他几人纷纷附和,暗自嘀咕起来。
她们将自己怀不上的原因,归结于命运的苛待,或是幻想着对手藏着什么生子秘药,
却浑然不知,那碗她们或许也曾喝过的、由正妻“惦念”的安神羹,才是让她们求子梦碎的真正根源。
崔府的后院,就在这安神羹的氤氲热气中,在林婉儿等人无奈的抱怨与药香里,维持着表面脆弱的平衡,等待着下一个被打破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