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鹂儿入选秀女的消息,如同在崔府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彻底改变了表面的平静。
风向,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又调转了。
往日门庭冷落的锦瑟院,忽然间就“热闹”起来。
各房各院的管事婆子、有头有脸的丫鬟,甚至是一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远房亲戚,都寻了由头前来走动。
送来的东西虽不算顶贵重,却也不再是过去的残次品,而是实实在在的时新料子、滋补品和一些精巧玩意儿。
“二夫人如今可是苦尽甘来了,鹂小姐在宫中前程似锦,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可不是嘛,咱们府里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荣耀了,还是鸳夫人会教养妹妹。”
“日后鹂小姐若得了圣眷,可别忘了在皇上面前,替咱们三少爷美言几句啊……”
奉承话像不要钱似的飘进锦瑟院,连带着院里的下人,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做事也多了些底气。
最让李鸳儿感到讽刺的,是陶春彩的态度转变。
晨省时,李鸳儿刚进福寿堂,陶春彩便立刻从座位上起身,亲亲热热地迎上来,挽住她的手臂,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亲切:
“妹妹来了?快坐快坐。
瞧你这脸色,定是近日为鹂儿妹妹的事操心了吧?
我那里新得了一些上等的血燕,晚些就让丫鬟给你送过去,好好补补身子。”
她笑得温婉大方,仿佛之前那些克扣用度、安插眼线、言语刁难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只有在两人目光偶尔交汇的刹那,李鸳儿才能从她眼底最深处,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淬毒般的嫉恨与冰冷。
那是一种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扭曲。
老夫人也对李鸳儿和颜悦色了许多,甚至主动问起四儿的功课,叮嘱她好生教养,又赏下了一匹颜色鲜亮的锦缎,说是给四儿做新衣裳。
而最令李鸳儿感到意外又心冷的,是崔展颜的“回心转意”。
就在李鹂儿入选消息传开后的当晚,崔展颜便踏足了他许久未至的锦瑟院。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进门便揽住李鸳儿的肩,语气热络:
“鸳儿,我的好鸳儿!你真是我的福星!谁能想到,鹂儿竟有这般造化!”
他拉着她坐下,眼中闪烁着对权势的渴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日后鹂儿在宫中,若能得蒙圣宠,哪怕只是个美人、才人,对咱们崔家也是莫大的助力!你可是她亲姐姐,这层关系,一定要维系好了!”
他甚至带着几分谄媚似的玩笑口吻道:
“等将来鹂儿封了嫔,做了妃,乃至贵妃……嘿嘿,咱们可都得指望她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提携提携我这姐夫呢!
到时候,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为了这层关系,崔展颜竟接连在锦瑟院留宿了三晚。
他表现得异常温存,仿佛要将过去这些时日的冷落一并弥补。
夜里缠绵时,他在她耳边低语:“鸳儿,如今鹂儿有了出息,你在这府里的地位自然不同往日。
母亲和春彩那边,你也不必太过忍让……
若是能再为崔家添个一男半女,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李鸳儿依偎在他怀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感动,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他的温存,他的热情,甚至他对子嗣的期盼,都建立在那虚无缥缈的“皇亲国戚”的幻想之上,
而非对她李鸳儿本人丝毫的怜惜。这比之前的冷落,更让她感到悲哀与齿冷。
然而,这表面的“恩宠”和“重视”,恰恰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在一片“锦上添花”的喧嚣中,无人注意到李鸳儿细微的变化。
她偶尔的食欲不振、闻见油腻时的轻微蹙眉,都被合理化为“因妹妹入选而忧思过度”或是“近日应酬过多,身子乏累”。
连陶春彩安插的眼线回报时,也只说“鸳姨娘近日精神短少,懒怠饮食,许是高兴过了头,反倒伤神。”
崔展颜的连续留宿,更是为日后若诊出喜脉,铺平了最顺理成章的道路。
任谁也不会在此时,去怀疑一个正得夫君“怜爱”、妹妹又刚刚为家族争得“荣耀”的姨娘,怀上身孕有什么不妥。
就在这一片虚假的祥和与暗流涌动中,李鸳儿秘密进行的验证,有了结果。
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午后,她借口要歇晌,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最新培养的心腹小菊。
当那简陋的验孕草药再次显现出明确的迹象时,
小菊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捂着嘴低声道:
“姨娘!是……是喜脉!千真万确!”
李鸳儿缓缓坐直身子,手轻轻覆盖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这一次,她的心情远比上一次怀嗣儿时更为复杂。
没有初为人母的纯粹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落子无悔般的决绝。
这个孩子,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到来了。他(她)承载着巩固地位、保护嗣儿、乃至最终扳倒陶春彩的全部希望。
崔展颜的“宠爱”,妹妹的“荣耀”,都成了孕育这个孩子最完美的温床和保护色。
“小菊,”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锐利如鹰,“
记住,在我们准备好之前,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外面所有的‘好’,都是毒药外面的糖衣,半分也信不得。”
“奴婢明白!”小菊重重磕头。
李鸳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
将庭院渐渐覆盖成一片洁白,
掩盖了所有的污秽与不平。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坚定的弧度。
陶春彩表面阿谀奉承,背地里定然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扳回一城。
而她要做的,就是利用这短暂的“东风”,
稳稳地坐实这胎,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这表面歌舞升平的崔府,内里的暗潮,只因她腹中这悄然孕育的新生命,
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而她,已是这棋局中,最清醒的执棋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