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传来的双重喜讯,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锦瑟院(或者说,即将属于李鸳儿的新扩建院落)上空炸开,
带来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亮。下人们的欢呼、崔展颜毫不掩饰的狂喜、
老夫人近乎讨好的关切,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将李鸳儿包裹。
有那么一瞬间,即便是心机深沉如她,也难免被这极致的“荣耀”冲击得心神摇曳。
“贵妻”……这是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位置。
如今,却因妹妹鹂儿在宫中的得宠,被皇帝金口玉言,轻而易举地赐下。
然而,那最初的狂喜退去后,一股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却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让她在众人环绕的“热络”中,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一个月……
从入选秀女到蒙受天恩,再到为自己请来这“贵妻”殊荣……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李鸳儿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九重宫阙是何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三千佳丽,哪个不是身世显赫、
才貌双全?
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博得圣心?
可她的妹妹鹂儿,一个毫无根基、仅凭着几分颜色和临时学来的规矩入宫的“山野丫头”,
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爬上了龙床,
还能在皇帝面前拥有这般话语权,
为自己挣来如此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需要何等的心机?
何等的手段?
何等的……魅惑之力?
李鸳儿脑海中浮现出入宫前夜,她握着妹妹的手,
将那些自己用血泪教训换来的、关于如何拿捏男人心思的“秘术”倾囊相授的情景。
妹妹当时听得认真,眼神亮得惊人,甚至还举一反三,
提出了一些让她都暗自心惊的大胆想法。
她当时只觉妹妹聪慧,一点就透,是块可造之材。
如今看来,哪里是“可造之材”,
分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妹妹的悟性和执行力,远在她预估之上!
在那深宫之中,妹妹展现出的,恐怕不仅仅是她教授的那些,
更有其自身浑然天成的……一种近乎妖异的吸引力。
细思极恐!
李鸳儿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如果……如果当初妹妹没有入宫,而是如母亲所愿,嫁给了石头……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让她一阵心悸。
以妹妹这般玲珑心窍和敏锐洞察,自己与石头之间那点见不得光的隐秘,
恐怕迟早会被她看穿!到那时,姐妹情断都是轻的,自己和嗣儿,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万幸!万幸!
她将妹妹送进了宫!
这步棋,不仅成了她如今最大的倚仗,更在无意中,
消除了一个足以毁灭她的巨大隐患!这其中的后怕与庆幸,
交织成一种复杂的情绪,让她在众人恭维的笑脸下,手心一片冰凉。
妹妹的“成功”,在带来无上荣耀的同时,也像一面镜子,
照出了她内心更深的不安与警惕。
与锦瑟院这边“惊喜”之后的“心惊”不同,碧纱橱内在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崩溃后,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陶春彩幽幽转醒,
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华丽的刺绣,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丫鬟战战兢兢地喂她喝了参汤,她也没有反应。
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直到窗外的天色从昏暗转为微明。
最初的绝望、怨恨、屈辱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想过立刻收拾东西回江南娘家,扑在母亲怀里痛哭一场,让父亲动用所有力量为自己出气。
可是,当那股冲动渐渐冷却,理智(或者说,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另一种疯狂)开始回笼。
回娘家?
苏州远在千里之外,这一路哭哭啼啼回去,除了让父母担心,让族中人看笑话,还能得到什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自己在夫家混到如此地步,难道还要让娘家来收拾烂摊子?
父亲虽是皇商,但终究是商贾,手再长,能伸进皇帝的后宫吗?
能撤销那道“贵妻”的封赏吗?
不能。
非但不能,自己这一回去,恐怕正中李鸳儿下怀!
到时候,她正好可以借着“贵妻”的身份,在崔府彻底扎根,将自己彻底边缘化!
不行!绝对不行!
陶春彩猛地从床上坐起,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起一种异样的光芒。
她不能走!
她必须留下来!
这里是她的战场,她绝不能将阵地拱手让人!
慌乱与绝望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不对啊!
李鹂儿为何能入宫?
李鸳儿为何能被封“贵妻”?
这泼天的富贵,这荣耀的源头,是从哪里开始的?
是她陶春彩啊!
是她,在崔老爷为了选秀之事焦头烂额、崔瑶以死相逼时,提出了那个“李代桃僵”的妙计!
是她,
亲自去书房向崔老爷献上此策!
是她,
亲手将李鹂儿那个“山野丫头”接进府,
给了她一个“崔家义女”的身份,才有了后续的一切!
如果没有她陶春彩的“深明大义”和“神来之笔”,
李鹂儿现在可能还在那个破院子里缝麻袋片!
李鸳儿怎么可能有今天?!
凭什么现在所有的好处都让她李鸳儿占了?
所有的风光都让她李鸳儿享了?自己这个最大的功臣,反而成了被遗忘、被践踏的那个?
这不对!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的!
一股强烈的、近乎扭曲的“功劳感”和“委屈感”涌上心头,瞬间压过了之前的嫉恨,转化成了一种理直气壮的愤懑。
她必须去提醒他们!
提醒崔展颜,提醒老夫人,提醒这崔府上上下下所有人——我陶春彩,
才是促成这一切的第一功臣!
这时候不邀功,不拿话敲打敲打他们,他们还真以为李鸳儿是靠着自己本事上位的呢!
想到这里,陶春彩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
她立刻唤来丫鬟:
“伺候我梳洗!
用那套正红色的诰命服!
妆要上得隆重些!”她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她要让他们都记起来,没有她陶春彩,就没有崔家今日的“荣耀”!
她要让他们知道,这崔府最大的功臣,
不是李鸳儿,
而是她陶春彩!
李鸳儿得到的,本该是她陶春彩的!
她就算暂时失去了夫君的宠爱和表面的地位,也要牢牢抓住这份“功劳”,作为她翻盘的最大资本!
一场围绕着“功劳”归属的、不见硝烟的战争,即将在崔府内部再次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