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崔府内已是华灯初上。
崔展颜刚回府脱下官袍,正捏着眉心缓解一日疲乏,管家便躬着身子,面带难以抑制的喜色,快步走了进来。
“少爷!宫里传来消息了!”管家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崔展颜精神一振,立刻坐直了身体:“哦?夫人和老太太今日该回府了吧?可是车驾到门口了?”他算着日子,三日省亲之期已满。
“回少爷,不是回府。”管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躬身道,
“是柔嫔娘娘宫里的内侍特意来传的话,说陛下隆恩,因御花园牡丹盛开,特设小宴赏玩,念及李夫人(指李鸳儿)与老太太在宫陪伴辛苦,
特旨允其留宫,一同赴宴,故而归期……需延后两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随即,崔展颜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惊喜砸中的、近乎眩晕的狂喜!
“此话当真?!”他声音陡然拔高,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陛下……陛下亲自设宴?还特意留了鸳儿和岳母赴宴?!”
“千真万确啊,少爷!传话的内侍还在门房等着领赏呢!”管家连连点头,与有荣焉。
“好!好!好啊!哈哈哈——!”崔展颜放声大笑,用力拍着管家的肩膀,激动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颊因兴奋而泛着不正常的红光,
“天恩!这才是真正的天恩浩荡!陛下这是……这是给足了鹂儿面子,更是给足了我崔展颜脸面啊!”
猛地一拍大腿,“陛下亲自设宴款待!这是何等的殊荣!满朝文武,谁家的内眷能有这般体面?这分明是陛下对鹂儿,不,是对我们崔家青眼有加啊!”
他脑海中已然浮现出明日同僚们得知此消息时,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御宴!那是多少朝臣挤破头都求不来的荣耀,如今他的夫人,一个臣子之妻,竟能因着宫中嫔妃妹妹的关系,得以参与!
他觉得自己的身价,因着这层“连夫人都被陛下留宴”的关系,又陡然拔高了一大截。
什么陶家的财富,在真正的皇权恩宠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这传将出去,他崔展颜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地位将截然不同!
极致的虚荣心,如同最烈的酒,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细腻感知。
他兴奋地搓着手,语无伦次地吩咐:
“快!快去!
告诉厨房,今晚加菜,
把本少爷珍藏的那坛二十年陈酿御酒开了!
府里上下,这个月月钱加倍!不,三倍!让大家都沾沾这皇恩喜气!”
他恨不得立刻敲锣打鼓,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份殊荣。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浪潮稍稍平复的间隙,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冰线滑过脊背的异样感,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头。
陛下……为何会对一个臣子之妻,尤其还是身怀六甲的妇人,如此……青睐有加?仅仅是一次家人陪伴,竟劳动圣心,特意设宴挽留?
这念头模糊而危险,像黑暗中一闪而过的磷火。
但下一秒,崔展颜就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大不敬的想法彻底驱散。
他脸上甚至因这“龌龊”的念头而掠过一丝后怕与自责。
“崔展颜!你混账!”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陛下乃九五之尊,胸怀天下,仁德布于四海!他这是体恤臣下,彰显君恩,是看在鹂儿和我的份上,才如此厚待鸳儿和岳母!
我怎能……我怎敢以那等小人之心,去揣度圣意?!这是诛心之论!是自寻死路!”
他强行将那份属于男性的、对于自己所有物可能被更强者觊觎的本能警觉,死死地压了下去,用更加狂热的“感恩戴德”将其覆盖、掩埋。
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与“欣喜”,他表现得愈发张扬。
他立刻挥毫,写下几封短笺,命心腹小厮即刻送往几位交好(或者说他想要炫耀)的同僚府上,言辞之间,满是“蒙陛下不弃,内子得沾天恩,留宫赴宴”的“惶恐”与“自豪”。
当晚,崔府果然摆开了小宴,崔展颜兴致极高,推杯换盏,对着闻讯赶来凑趣的几位族兄弟,将皇帝如何仁厚、如何恩宠崔家翻来覆去地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膨胀。
他似乎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沉浸在“夫凭妻贵”、“皇亲国戚”的美梦之中。
夫人的延迟归来,非但没有引起他丝毫担忧,反而成了他攀附皇权、炫耀身份的最亮眼勋章。
他看不到,或者说拒绝去看,那荣耀背后可能隐藏的微妙漩涡。
在他那被虚荣和权势欲望填满的心里,此刻唯有滔天的欢喜,那一丝被理智强行掐灭的不安,早已沉入了最深的心底,不见天日。
那么御花园里这一夜又发生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