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离宫归府之期。
晚膳时分,李鹂儿特意吩咐小厨房备了一桌精致的菜肴,皆是李鸳儿往日在家中或崔府时偏好的口味,邀姐姐至自己寝殿内同用。
殿内烛火通明,熏香袅袅,氛围被营造得格外温馨。
与昨日赏花宴后的疏离不同,今晚的李鹂儿,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亲自为李鸳儿布菜,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诚恳,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姐姐,明日你便要回去了,妹妹这心里,真是舍不得。”
李鹂儿握着李鸳儿的手,语气真挚,“昨日陛下那提议,妹妹回去后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她开始滔滔不绝,将“太子陪读”的好处掰开揉碎,一一列举:
“姐姐你想,外甥若能在宫中长大,与皇子公主们一同进学,授业的是天下最有学问的帝师,
接触的是最顶尖的权贵子弟,
这眼界、这人脉,岂是留在崔府能比的?将来无论是科举入仕,还是承袭恩荫,
起点便高人万丈!
这是为他铺就的一条通天坦途啊!”
她言辞恳切,句句都站在李鸳儿作为一个母亲的角度,
描绘着那触手可及的锦绣前程,全然不见昨日的半分酸涩与勉强。
“而且姐姐,”李鹂儿语气一转,带上了几分依赖与孤寂,
“你不知妹妹在这深宫之中,看似风光,实则……实则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那些妃嫔,表面姐妹相称,背地里不知多少算计。
若是姐姐你能搬进宫来常住,我们姐妹便能日日相见,相互扶持。
你不知我有多想念小时候,我们挤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的日子……”
她眼中甚至泛起了些许泪光:“若是姐姐在,我也不必时时提防,处处小心。
有姐姐帮我看着、想着,我不知能省多少心,也能安心养育皇儿。
再者,姐姐若在宫中,也免了日后思念时,还要层层请示、辛苦省亲的规矩,岂不两全其美?”
这番话语,情真意切,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全是“力”,不见丝毫“弊”,将一个妹妹对姐姐的依赖、对甥儿前程的期盼,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鸳儿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看着妹妹那诚挚无比、甚至带着泪光的眼眸,一时间,竟产生了一丝恍惚和自我怀疑。
难道……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是我在崔府那腌臜地方待久了,看谁都带着算计,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信不过了?
妹妹或许昨日是有些不舒服,但回去仔细一想,终究是血脉至亲,大局为重,想通了其中关窍,便真心实意为我、为孩子打算?
妹妹描绘的那幅姐妹相依、孩儿前程似锦的画面,太过美好,几乎要瓦解她连日来的警惕与不安。
然而,就在她心神摇曳,几乎要被这份“真诚”打动之时,那在崔府后宅挣扎求生多年磨砺出的心性,如同最敏锐的探针,猛地刺了她一下。
不对。
这转变太快,太完美,太……无懈可击。
昨日那清晰的僵硬与酸涩,难道一夜之间就能烟消云散,化为全然无私的奉献?
同为女人,她太了解那种不愿与人分享夫君关注的本能,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姐姐。妹妹此刻的“深明大义”,背后真的毫无一丝勉强和算计吗?
这突如其来的恳求与分析,看似一片赤诚,却总让她感觉像是覆盖在某种未知危险之上的华丽锦缎。
她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一种风向突变的诡异感。
可是……转头看着妹妹那殷切、甚至带着些许卑微祈求的眼神,她的心又软了。
这是她的妹妹啊,一母所生,从小跟在她身后长大的鹂儿。
难道她真的会害自己吗?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或许,妹妹过了一夜之后真正想通了,在这深宫之中,血缘才是最可靠的纽带,姐妹联手才是生存之道。
那些许酸色,不过是女人一时的小性子,想通了,也就过去了。
两种念头在她脑中激烈拉锯,让她心乱如麻。
“妹妹……”李鸳儿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复杂的情绪,
“你的心意,姐姐……明白了。此事关乎重大,不仅仅是你我姐妹之情,更关乎孩子的一生,也关乎崔家。
姐姐……还需回去,与你姐夫……再仔细商议一番。陛下的恩典,我们需得想个最稳妥、最恭敬的法子来承接,不能有丝毫闪失,你说是吗?”
她没有立刻答应,但语气已然松动,不再像昨日那般完全是推诿和惶恐。
她给了妹妹希望,也为自己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李鹂儿见她态度软化,心中暗喜,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也不再过分逼迫,只是拉着姐姐的手,又说了许多体己话,将姐妹情深的戏码做足。
这一晚,姐妹二人同榻而眠,如同幼时。但李鸳儿却久久无法入睡,听着身旁妹妹均匀的呼吸声,
她心中的迷雾却愈发浓重。
明日归府,她带走的不仅仅是宫中的赏赐和荣耀,更是一个几乎能颠覆她未来人生的、甜蜜而又危险的抉择。
她到底,该不该踏入妹妹为她描绘的、那片看似繁花似锦,却可能暗藏沼泽的宫苑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