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照着李鸳儿沉静如水的面容。
手中那两份证据——被动过手脚的花瓶底鞋,以及关于小丫鬟杏儿被林婉儿指使送茶的推断
(虽无直接口供,但线索已然清晰),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足以将林婉儿置于死地。
然而,李鸳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权衡的光芒。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么?
林婉儿此举,固然狠毒,欲将她与陶春彩一并除去。
但反过来看,林婉儿的存在,何尝不是牵制陶春彩的一股力量?
若此刻将林婉儿彻底扳倒,陶春彩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在她看来),
岂不是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将所有矛头对准自己?这府里,需要一些“均衡”。
况且,如今证据虽在己手,但若贸然发难,林婉儿狗急跳墙,反咬一口,或是干脆将所有事情推给杏儿(若她已灭口),
自己未必能占到十足便宜,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果林婉儿背后还有人)隐匿更深。
不如……暂且按下。
李鸳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将这把悬于林婉儿头顶的利剑暂且收起,让她在无知中继续忐忑,
让她以为自己侥幸逃脱,让她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被这积累的罪证彻底击垮!
这,或许比立刻揭穿,更能让她感受到绝望的滋味。
她小心地将鞋子重新包好,与那方记录着杏儿线索的纸笺一同,藏于妆匣最隐秘的夹层深处。
这不是妥协,而是蓄力。
处理完此事,她铺开信纸,研墨提笔,开始给宫中的妹妹写信。
信中,她先是殷切问候了妹妹产后恢复情况与小皇子的安康,言辞恳切,充满姐妹情深。
随后,笔锋悄然一转,以不经意的口吻提及府中近日“琐事”:
“……祖母寿辰,本是大喜,奈何姐姐(指陶春彩)操劳过度,宴席间不慎跌倒,引发早产,甚是凶险,幸得上天庇佑,最终母女平安。
只是此事颇为蹊跷,姐姐摔倒似有外因,更有小人借我之名行挑拨之事,险些酿成大祸。
府中人心,较之以往,似乎更为复杂难测,暗流潜藏,妹妹在宫中亦需多加小心……”
她并未直接点出林婉儿之名,只将“蹊跷”、“外因”、“小人借名”、“暗流”这些信息传递过去。
她相信,以妹妹的聪慧和在宫中所见之诡谲,自能明白其中关窍。
不日,宫中回信抵达。柔贵妃李鹂儿的信笺带着宫廷特有的熏香气息,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护短与狠厉:
“姐姐安好,见字如面。宫中一切安好,皇儿健壮,姐姐勿念。
来信所言,妹妹已悉知。跳梁小丑,也敢兴风作浪,算计到姐姐头上,实乃自寻死路!
姐姐不必忧心,一切有妹妹在宫中为姐姐撑腰!
姐姐尽管放手施为,该敲打的敲打,该收拾的收拾,不必有丝毫顾忌!
若觉府中烦闷险恶,妹妹即刻便可向陛下请旨,接姐姐与甥儿入宫长住,看谁还敢给姐姐气受!”
这庇护之意,几乎溢于言表,甚至给出了“入宫”这条看似无比荣耀安稳的退路。
然而,李鸳儿看完信,却只是轻轻将其置于烛火上,看着火苗吞噬纸张,化为灰烬。
入宫?
她轻轻摇头。
那九重宫阙,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步步杀机,比之崔府,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妹妹圣眷正浓,尚且能护她一二,可帝王恩宠,岂是长久之计?
一旦失势,她们姐妹连同孩子们,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只怕下场更为凄惨。
那里,只能是最后万不得已的退路,绝非首选。
况且……李鸳儿抬眼,望向窗外崔府重重叠叠的院落。这里的戏台才刚刚搭好,妖魔鬼怪才露出冰山一角,她若就此离去,岂非便宜了那些暗中作祟之人?
她倒要看看,这崔府之内,除了陶春彩、林婉儿,究竟还藏着多少牛鬼蛇神!她要亲手,将这些毒瘤一一剜除,为自己和孩子们,在这府中挣得一个真正安稳的、无人敢欺的未来!
而此刻的碧纱橱内,陶春彩靠在引枕上,看着乳母怀中那个瘦小、尚有些皱巴巴的女儿,心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是李鸳儿救了我……
这个认知反复冲击着她固有的观念。她不明白,那个她处处针对、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女人,为何会在生死关头伸出援手?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真的错得离谱?嫉妒和算计,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一丝罕见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愧疚和动摇,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然而,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很快淹没了这点微澜——忧惧。
是个女儿……
在这个母凭子贵的年代,她拼着性命生下的,不是期盼已久的嫡子,只是个女儿!老夫人和老爷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那份难以掩饰的失望,她感受得到。
夫君崔展颜,也只是匆匆来看过一眼,叮嘱她好生休养,那态度,远不及得知李鸳儿生下承恩时的热切。
没有嫡子傍身,她这正妻之位,便如同空中楼阁。李鸳儿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若她日后再生下嫡子……陶春彩不敢再想下去。
对李鸳儿那点刚刚升起的复杂情绪,瞬间又被巨大的危机感和不甘所取代。
她抚摸着女儿细软的胎发,眼中重新燃起争斗的火焰。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尽快调养好身子,必须……必须再生一个儿子!
李鸳儿的出手相救,非但没有让她感恩戴德,反而因这“恩情”带来的心理压力和生女的现实打击,让她陷入了一种更焦躁、更急于巩固地位的状态之中。
崔府的后宅,因着李鸳儿的隐忍、林婉儿的潜伏、陶春彩的焦灼,以及那尚未可知的更深阴谋,陷入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