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又滑过数日。李鸳儿心中装着那张逐渐清晰的“暗网”,
行事愈发谨慎,对崔展颜更是多了十二分的留意与伪装,仿佛那晚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这日午后,五岁的承嗣从祖父崔老爷的书房玩耍回来,一进栖梧院的门,便如同往常一样,
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进李鸳儿怀里。李鸳儿笑着揽住他,替他拂去鬓角玩闹时沾上的细汗。
崔老爷晚年颇喜含饴弄孙,尤其疼爱聪慧伶俐的承嗣,常将他带在身边。
今日想必又是去看了祖父养的那几尾宝贝金鱼。
“娘亲,娘亲!”承嗣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描述,
“爷爷的金鱼,肚子好大好大,爷爷说它们要生小鱼宝宝啦!
爷爷还教嗣儿喂鱼食呢!说不能喂多,喂多了鱼鱼会撑坏,也不能喂少,喂少了会饿。”
他一边说,一边用小手比划着,模样认真又可爱。
李鸳儿含笑听着,心中却因知晓了崔老爷可能也并非全然清白而泛起一丝冷意。
她柔声应和:“是啊,凡事都要有度,过犹不及。嗣儿要记住爷爷的话。”
承嗣用力点头,随即又被桌上摆放的晚膳餐具吸引。
他拿起一个木柄的汤勺,摆弄着,忽然抬起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带着一丝困惑,问出了一个让李鸳儿瞬间血液几乎凝固的问题:
“娘亲,娘亲,什么叫做‘把柄’呀?”他晃着手中的汤勺,“是这个勺子的‘把’吗?”
李鸳儿初时心绪不宁,并未深想,只随口应道:“嗯,勺子的这部分就叫把手……”
可承嗣却异常执着,扯着她的衣袖摇晃:“不是的,娘亲!不是勺子的把!是‘把柄’!爷爷和父亲说的‘把柄’!”
如同冰水浇头,李鸳儿浑身一僵,猛地低头看向儿子:
“把柄?嗣儿,你……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谁跟你说的?”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绷。
承嗣被母亲骤然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今天……今天父亲来找爷爷说话,嗣儿在玩小金鱼,听到父亲对爷爷说……说……”
他努力回忆着大人的措辞,“说‘陶家父女捏着我的把柄’……”
“够了!”李鸳儿脸色煞白,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捂住了承嗣的嘴,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警惕地扫视四周,幸好丫鬟们都站得稍远。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换上平静的面容,对屋内的下人挥挥手:“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下人们鱼贯而出,厅内只剩下母子二人,李鸳儿立刻拉着承嗣进了内室,紧紧关上房门。
她蹲下身,双手扶着儿子的肩膀,目光与他平视,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嗣儿,好孩子,告诉娘亲,今天在爷爷书房,父亲和爷爷还说了什么?
你慢慢想,慢慢告诉娘亲,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承嗣虽然年幼,却天生聪慧,记忆力极佳。他见母亲如此郑重,也努力板起小脸,回忆着下午听到的对话,断断续续却清晰地复述起来:
“父亲进来的时候,好像很着急……他关上门,对爷爷说……说他不想再‘演’下去了,太累了……”
“他说……陶氏……就是大娘和她爹爹,手里有他的‘把柄’,要是他们联手……揭穿他,他就……就完蛋了……”
“还说……那个‘把柄’……会……会要了父亲的命……”
“哦,对了!”承嗣像是想起了关键,“父亲还说……上次生妹妹的时候,要是能‘按照计划’就好了……”
“后来……爷爷好像不让父亲说了,看了嗣儿一眼,说……‘孩子在这儿,别说了’。
还……还摸了摸嗣儿的头,说‘乖孙,这些话不能出去跟外人说’……”承嗣说到这里,有些委屈地扁扁嘴,“可是,娘亲不是外人呀……”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那扇通往最黑暗真相的大门!
李鸳儿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住。
把柄!陶家父女捏着的把柄!能要了崔展颜命的把柄!
“演”下去!他一直在演戏!
“按照计划”!上次陶春彩的难产,果然不是意外,是他们计划好的!崔展颜,他竟然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他想要陶春彩的命!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疑云,在这一刻,被儿子稚嫩的言语彻底证实了!
难怪……难怪当初绣花针事件,崔家那么急切地找个替死鬼息事宁人,根本不是为了陶春彩,是为了捂住可能牵连出更大事端的盖子!
难怪崔展颜会对陶春彩流露出那般毫不掩饰的厌恶,甚至说出“不该救她”这样的话!
原来他早已被陶家父女用某个致命的“把柄”拿捏得死死的,他日夜寝食难安,所以才会铤而走险,默许甚至推动后宅的阴谋,想要借刀杀人,除掉这个让他如芒在背的正妻!
而他对自己……那些偶尔流露的温情,那些对孩子的维护,在这赤裸裸的真相面前,显得何其虚伪和可笑!
他根本就是一个为了自身利益,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结发妻子和未出世孩儿的冷血之徒!
“娘亲……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冷……”承嗣担忧地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指。
李鸳儿猛地回过神,看着儿子纯净无邪的眼眸,一股巨大的后怕与保护欲涌上心头。她紧紧抱住承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嗣儿,我的好孩子!你记住娘亲的话,今天在爷爷书房听到的这些话,一个字,
哪怕是一个字,都绝对不能再对任何人讲!不管是父亲、爷爷,还是你身边的丫鬟嬷嬷,
甚至是弟弟,都不能说!听见了吗?这是天大的秘密,说出来会有很坏很坏的事情发生!你答应娘亲!”
承嗣虽然不完全明白,但被母亲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震慑,乖巧又郑重地点头:“嗣儿记住了,谁也不说!只告诉娘亲!”
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李鸳儿心中百感交集。她庆幸儿子的聪慧让她窥见了这天大的秘密,更后怕儿子身处这龙潭虎穴而不自知。
崔展颜……好一个崔展颜!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暮色四合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对手是陶春彩,是林婉儿,却没想到,那个隐藏最深、演技最佳、心肠最毒的,竟然是这个与她同床共枕多年、孩子们的父亲!
这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既然幕布已经拉开,主角配角都已登场,那她这个原本只想带着孩子离开的“观众”,
说不得,也要亲自下场,好好会一会这位“最佳男主角”,把这出戏,唱到落幕了!
只是这落幕的方式,恐怕不会再由他崔展颜来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