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一阵号子声伴随着沈萧渔得意洋洋的笑声,从院外传来。
两人出门一看,瞬间都愣住了。
只见一辆简陋的板车停在门口,车上还铺着几张干净的草席。
而拉车的,不是马,也不是牛,而是两个身高体壮,欲哭无泪的兵戈宫学子。
两人身上还穿着练功的衬衫,此刻正一人一根拉杆,累得满头大汗。
“怎么样!”沈萧渔叉着腰,得意地拍了拍车板,“我跟这两位师兄商量了一下,他们都觉得,能为若曦妹妹拉车,是他们毕生的荣幸!对吧?”
她回头,对着那两位壮汉挑了挑眉。
“是……是……荣幸之至……”两人声音里满是颤抖。
他们早上正在后山练拳,结果这位姑奶奶从天而降,说要跟他们切磋切磋。
三招之内,两人便被她用剑鞘抽得鼻青脸肿,最后被迫签下了这份拉车半日的不平等条约。
李若曦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上前对着那两位师兄行礼道歉。
顾长安则是抚了抚额头,只觉得头疼。
最终,在李若曦的坚持和顾长安额外付了十两银子的辛苦费后,那两位壮汉才千恩万谢地离去,换来了一辆真正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下了山,车厢内,沈萧渔还在为自己那绝妙的主意没能成功而愤愤不平。
“都怪你,姓顾的!用银子多俗气!你看看我,以德服人,多有江湖气概!”
顾长安闭着眼,懒得理她。
李若曦则被她逗得直笑,车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当马车抵达山海城外的三阳集市时,那股鼎沸的人声与食物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沈萧渔第一个掀开车帘,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摊位和琳琅满目的商品,眼睛瞬间就亮成了两颗星辰。
“糖葫芦!烤鸡!还有那个,那个是什么?闻起来好香!”
她像一阵风似的就冲了出去。
李若曦看着她那充满活力的背影,眼中也满是笑意。她的目光,则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向了集市尽头,那座三层高飞檐斗拱的雅致酒楼。
闻道楼。
那里,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喂!你们俩快点!”
沈萧渔像只快活的蝴蝶,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穿梭,手里已经多了一串裹满了糖浆的山楂果,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包热气腾腾的炒栗子。
她回头,看着那两个慢悠悠跟在身后的拖油瓶,有些不耐烦地招了招手。
顾长安一手拎着刚采买的几包调味香料,一手被李若曦半搀半拉着,脸上满是被强行拉来逛街的生无可恋。
“先生,我们……是不是走得太慢了?”李若曦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问道。
“是她太快了。”顾长安打了个哈欠,“由她去吧,反正丢不了。”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哗。
沈萧渔那带着几分怒气的声音,清晰地穿过人潮。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啊!”
两人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加快了脚步。
挤进人群,只见沈萧渔正叉着腰,怒视着面前一个锦衣小厮。那小厮的脚边,散落着几颗沾了灰的栗子。
而在小厮的身后,站着一位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汉子。
汉子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肩上搭着汗巾,此刻正被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死死按住,脸上满是屈辱和不甘。
他身旁的一个粮袋被划破,饱满的谷米混着尘土撒了一地。
“怎么回事?”顾长安皱了皱眉。
“我怎么知道!”沈萧渔气呼呼地说道,“我刚买了栗子,一转身,这家伙就撞了上来,把我栗子都撞掉了!你看他那几个狗腿子,还动手打人!”
那锦衣小厮见又来了人,非但不惧,反而一扬下巴,用一种尖细的嗓音说道:“打他怎么了?我们家张大户的道,他也敢拦?一个臭种地的,弄脏了我家大户的鞋,没让他赔钱就算便宜他了!”
“张大户?”
人群中,立刻有本地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下意识地便向后退了几步。
“哪个张大户?”沈萧渔不明所以。
旁边一个好心的老伯拉了拉她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姑娘,别惹事了。是东阳县的张扒皮!这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他家的名声……”
东阳县?
李若曦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撒落的谷米,又看了看那个双目赤红、死死瞪着小厮的黑脸汉子,心中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凭什么!”那汉子终于挣脱了束缚,嘶声怒吼,“集市的路,大家都能走!凭什么你们家的鞋就金贵些?我这米,还是我们全家下半年的口粮!”
“口粮?”那小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就你这几斗破米,还不够我家大户喂马的!我告诉你,今年地租再涨一成,交不出来,你家那几亩地,就等着姓张吧!”
这番话,嚣张至极。
围观的百姓虽都是义愤填膺,却无一人敢出头。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又坚定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这位小哥,此言差矣。”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那个仙子般的蓝裙少女,缓缓走了出来。
她先是对着那小厮,微微屈膝一礼,姿态放得很低。
“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小哥。”
那小厮见一个如此绝色的美人儿对自己行礼,骨头都轻了三两,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姑娘但说无妨!”
“我曾读过书,书上说,我大唐的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李若曦的声音不疾不徐,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却不知,何时这东阳县的土地,竟已改姓了张?”
“噗——”
人群中,有人没忍住,当场笑了出来。
那小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恼羞成怒:“你……你这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时说过……”
“你刚才说,交不出地租,地就姓张。”李若曦平静地打断了他,“此话,在场数百位乡亲,都听得真真切切。我大唐《户律》有载,改易田土之姓,与谋逆同罪。小哥一句话,便要为你家主人,定下一桩谋逆的大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