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萧渔的声音戛然而止。
院子也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屋檐,声响单调而清晰。
李若曦有些困惑地看着沈萧渔。而顾长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完了完了完了……
沈萧渔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得意洋洋的红润变成了做贼心虚的煞白。
“咳……咳咳!”少女猛地咳嗽了两声,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眼神飘忽地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我听人说过!对!听人说过!”
然后语速飞快地补充道:“我爹……我爹一个远房亲戚的邻居的儿子,以前在北周当过兵,天天跟我吹牛!说他小时候,就跟一个叫赫连虎的傻大个打过架!对,就是这样!”
这番话说得漏洞百出,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李若曦似懂非懂,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还很贴心地为她递上一杯水:“原来是这样啊,那沈姐姐也算跟他有缘呢。快喝口水,别呛着了。”
沈萧渔接过水杯,如蒙大赦,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却不敢抬眼,生怕对上顾长安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然而,顾长安却没有再追问。
只是拿起筷子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辣椒炒肉,放到自己碗里,然后才点了点头,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哦?这么巧?”
顾长安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
“原来如此。那看来这位赫连虎,从小就不怎么招人待见。难怪脾气这么差。”
闻言,沈萧渔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比刚才被辣椒呛到时还要难受。
顾长安绝对是看出来了!
“我……”少女猛地站起身,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
“我……我吃饱了!突然……突然有点头晕,身子不爽利,先回房歇着了!”
说完,也不等李若曦反应,少女便逃也似的冲出了厨房,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通往卧房的回廊里,只留下一串慌乱的脚步声。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先生,”李若曦看着沈萧渔那有些反常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问道,“沈姐姐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顾长安也没解释,只是将自己碗里那块刚刚夹过来的辣椒炒肉塞进了嘴里。
“嗯。”
“是有点巧了。”
……
另一头,沈萧渔“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让她的心也跟着乱成了一团。
他肯定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
少女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心中一阵懊恼。她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怎么就在他面前说漏了嘴!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席卷了少女的心房。
她不怕稷下学宫的人来找麻烦,更不怕那个莽夫赫连虎的爹来寻仇。
她怕的是……顾长安。
她怕他知道了自己是北周大将军的女儿,知道了自己是逃婚出来的大小姐,会怎么看她?
如果知道她爹还是北周唯一的异姓王,手握三十万铁骑,而且自己逃婚的对象可能就是北周未来的太子,甚至国君,又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们?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骗了他,骗了若曦妹妹?
他那么聪明,心思又那么多,肯定会觉得她留在这里,是为了打探什么军国机密吧?
一想到顾长安可能会用那种疏离,再也不带半分信任的眼神看着自己,沈萧渔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会不会……就此赶她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少女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不想走。
她喜欢这里,喜欢这里虽然清苦却自由自在的日子。
喜欢那个总是软软糯糯,会把最大鸡腿让给她的若曦妹妹。
也喜欢……
也喜欢……那个总是懒洋洋的,嘴上不饶人,却会在下雨的时候把外袍披在她身上,会记得身子不舒服,会陪着她一起捉弄那个姓周的丫头的……讨厌的家伙。
朦胧的情感让少女不知所措,但好像再也没什么借口了去否认了。
“怎么办啊……”
少女抱着膝盖,将头埋得更深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
……
竹林小院内,顾长安看着李若曦收拾好碗筷,正准备端进厨房。
“我来吧。”
他走上前,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叠油腻的碗盘。
“先生?”李若曦一愣,“这点小事……”
“你去烧水。”顾长安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径直走进了那间还散发着饭菜香气的小厨房,“我手冷,想用热水洗。”
这番话让李若曦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只能乖乖地跟了进去,为这位“手冷”的先生烧起了热水。
小小的厨房里,一时间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碗盘在水中碰撞的哗啦轻响。
李若曦蹲在灶膛前,看着锅里渐渐升腾起的水汽,又偷偷看了一眼那个正挽着袖子,笨拙却认真地洗着碗的先生背影。
“好了。”顾长安将最后一个碗擦干放好,回头看着那个还在发呆的小丫头,敲了敲锅沿。
“别看了,水都快烧干了。”
顾长安靠在门框上,看着李若曦有些手忙脚乱地将热水舀出。
“等会儿你没事的话,来书房一趟。”顾长安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有事跟你商量。”
窗外的竹叶上还挂着水珠,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少年递出的那一剑,还有在雨幕中绽开的寒芒。
看了眼天色,顾长安隐隐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