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夜,带着几分清寒。
小厨房里,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也渐渐熄灭。
几人刚刚做饭整的厨房乱糟糟的,李若曦正挽着袖子,用刚刚烧的水擦洗着灶台,温热的水汽将她的小脸熏得微微泛红。
顾长安抱着臂膀,安静地倚在门框上,看着少女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的背影。那份专注与安稳,竟比书房里任何一本古籍都更能让他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
“先生,”李若曦将洗好的碗筷一一码好,用干净的棉布擦干手,这才转过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您怎么还不去歇息?”
“等你啊。”
顾长安没有再多言,只是对着书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李若曦心中一动,连忙解下腰间的围裙,快步跟了上去。
书房开了窗。清冷的月光混杂着雨后竹叶的湿气,一同倾泻进来,将那十几个敞开的木箱和满地的书籍,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银霜。
顾长安走到那堆分门别类的“天书”前,随手拿起一本画着奇怪齿轮的册子,递给了李若曦。
“这些书,有空便多翻翻。看不懂字没关系,多看看图。”他的声音很平静,“尤其是格物宫那边正在做的东西,你心里得有个数。那是我们以后……吃饭的家伙。”
李若曦接过那本对她而言如同鬼画符的册子,抱在了怀里。
顾长安又走到书桌前,将几份用细麻绳捆好的信笺总结推了过去。
“这是萧先生和陈平这几日传回来的东西,我都替你理顺了。东阳县那边,大局已定,剩下的都是些修修补补的细活。萧先生已经在暗中接触了几个愿意弃暗投明的里正,你那个义田会,算是有了第一批人手。”
李若曦拿起那份总结,入手微沉。这薄薄的几页纸背后,先生肯定花了很大功夫。
“行了,”顾长安打断了她的出神,“别光看这些了。说说你吧。”
“我?”
“嗯,”顾长安在书桌后坐下,“这几日,六艺切磋,你天天去看热闹。可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人?”
“学生……确实留意了几个人。”
“第一个,是经世宫的唐浩。”
顾长安眉毛一挑,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人并没有印象,于是摇了摇头。
李若曦见状,于是解释道:“就是一位总是把亏本挂在嘴边的学长。他家在山海城,是做布匹生意的。”
“我留意到,前几日兵戈宫几位师兄对练时不慎打坏了演武场的器具,夫子要罚他们赔偿。是唐学长第一个站出来,嘴里抱怨却自掏腰包,垫付了所有修缮的费用,还顺便找来了城里手艺最好的木匠,只用了市价七成的价钱。”
少女顾长安不说话,继续道。
“《论语》有云,听其言而观其行。唐学长此人,看似市侩,实则疏财仗义,心中有杆秤。是可交之人。”
哦?不错嘛,都知道引用经典了。
顾长安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个,是知心宫的秦晚香师姐。”
“她?”顾长安的眉毛又挑了挑,印象里更没这号人物了。
“她平日里总是一个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很少与人交谈。”
“可我发现,每次讲堂散课后,别人都急着离开,只有她会默默地留下,将夫子遗落在讲台上的书卷一一整理好,甚至还会将学子们丢弃的废纸都捡起来,分门别类地放进纸篓。”
“老子曰,天下大事,必作于细。秦师姐心细如发,又甘于寂寞,不求人知。若让她来管家,定能将千头万绪都理得井井有条。”
一个cFo,一个coo,这丫头看人的眼光,倒还真有几分hR总监的潜质。
顾长安在心里默默肯定。
“还有一个,”李若曦有些犹豫道,“是兵戈宫的宋岩。他出身寒门,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埋头苦练。前几日射艺切磋,他本有机会上场,却主动将名额让给了另一位家境优渥的师兄。我原以为他是怯战,后来才听周芷说,那位师兄的父亲正在军中谋个差事,急需一份功绩。宋学长是为了成全同窗,才主动退出的。”
“此人重义,却也……有些过于看重人情,少了些变通。可若在其他地方,应当挺可靠的。”
李若曦说完,便有些紧张地看着顾长安,等待着他的评判。
顾长安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书房的另一头,从一堆积压的的公文中,抽出了一卷。
“这是陈平花了两天功夫,从书院的文书库里抄录出来的东西。”
他将那卷厚厚的竹简,放在了李若曦的面前。
“青麓书院每年都会收到来自江南各州县,不下百份请求书院协助处理的积压陈案。从水利失修,到悬案追凶,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无人问津,压在库房里蒙尘。”
“我相信你若曦,这回你人选得应该不错了。但光看,是看不出他们究竟是龙是虫的。”
他指了指桌上那卷竹简。
“从这里面,挑几件你想做,且你们能做的事。”
“用你自己的名义,去把你看中的那几个人,都请过来。”
“问问他们能不能帮着你一起处理一些事。”
看着少女重重点了点头,顾长安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伸了个懒腰。
“行了,正事谈完了。”
顾长安看着眼前娇俏的少女,忽然问道:“对了,你那舞学得怎么样了?”
“啊?”
“还……还不行呢……才学了点皮毛,不好看的……先生……”
“没事,我等着。”
顾长安笑了笑,没有再逗她,只是转身,走向了卧房。
“明日无课时,我陪你去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