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站在篱笆前,指着一堆大白菜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己那位一向阴沉、此刻却也有些错愕的三弟齐王。
这辈子,他在朝堂上听过无数阿谀奉承,也听过不少忠臣死谏。
但把自己比作一颗“拔出来就会蔫”的大白菜,以此来拒绝两位亲王招揽的……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寂静后,魏王忽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震得院子里的松针都在簌簌发抖。
“好!好一颗白菜!”
他指着顾长安,眼中的欣赏之色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了几分。
“顾公子,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趣人。这京城里的聪明人太多,都想着往高处爬,像你这样愿意待在土里,守着自己那点根基的,少见。”
魏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虽然被拒绝了,但他脸上并没有半点恼怒。
相反,这种“不识抬举”,在此时的他看来,更像是一种恃才傲物的风骨。
若是一招手就来了,那也不值钱了。
“既然公子没睡醒,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魏王对着顾长安拱了拱手,动作虽然随意,却带着一股子军旅之人的洒脱。
“不过这京城的土虽厚,风却也大。公子若是哪天觉得这篱笆挡不住风了,随时可以来找某家。某家府上的墙,还算结实。”
这是留了后路,也是再次示好。
一旁的齐王虽然没说话,但也深深地看了顾长安一眼,那阴鸷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思索。
“告辞。”
两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
推开院门,两人并肩走入巷弄。
直到走出了老远,齐王才低声问道:“二哥,就这么算了?这小子未免也太狂了些。”
“狂?”魏王冷笑一声,背着手,步伐稳健,“有本事的人才狂。他若是唯唯诺诺,把他当尊菩萨供起来我都嫌占地方。”
“而且……”
魏王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不起眼的小院。
“他拒绝了我们,说明他也没答应东宫。只要他不站队,那就是好消息。这颗白菜……咱们慢慢拔,不急。”
……
听松别苑内。
送走了两尊大佛,顾长安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又软塌塌地靠回了躺椅上。
“终于走了……”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这大清早的,比上刑还难受。”
“喂!姓顾的!”
沈萧渔抱着剑凑了过来,一脸的狐疑和警惕。她盯着院门口的方向,眉头紧锁。
“刚才那两个大叔,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了?”顾长安懒洋洋地问道。
“那个大胡子,”沈萧渔比划了一下,“虽然一直在笑,但我感觉他身上有股血腥气,比我爹军营里的那些人还要重。刚才他伸手拿包子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他要拔刀。”
“还有那个瘦子,”少女搓了搓胳膊,“阴森森的,被他看一眼,感觉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顾长安。
“这两个绝对不是普通的富家翁。你刚才拒绝得那么干脆,还把人家比作拔菜的……就不怕他们恼羞成怒,回头找人套你麻袋?”
李若曦在一旁收拾碗筷,闻言也是一脸的担忧:“是啊先生,刚才我看那两位气度不凡,若是得罪了……”
“怕什么。”
顾长安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随手从桌上摸了个没吃完的包子塞进嘴里。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越是这种大人物,越是讲究个脸面。他们是来礼贤下士的,要是被拒绝了就翻脸,那传出去多难听?岂不是显得他们没度量?”
顾长安咽下包子,嘴角勾起。
“再说了,我现在可是个‘只想睡觉的废物’。对付废物,他们犯不着动刀动枪。”
“可是……”李若曦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有什么可是。”
顾长安摆了摆手,将被子往身上一裹,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困意再次上涌。
“若曦啊,你要记住。”
“在这京城里混,有时候……把自己当成一颗不想挪窝的白菜,比当一颗想往上爬的树,要安全得多。”
“这叫……藏拙。”
说完这两个字,没过三息,均匀的呼吸声便再次响起。
沈萧渔看着这个秒睡的家伙,目瞪口呆。
“这就……睡着了?”
她指着顾长安,看向李若曦,一脸的不可思议。
“刚才那可是两个顶尖高手!我都紧张出一身汗了,他居然……居然还能睡得着?!”
李若曦看着熟睡的先生,无奈地笑了笑,走上前,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
“先生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少女的声音轻柔,却透着一股盲目的信任。
“沈姐姐,你这身汗还没干呢,快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我去把碗洗了。”
沈萧渔看着这一对“没心没肺”的主仆(夫妻),只觉得一阵无力。
她愤愤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嘟囔道: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呸!本姑娘才不是太监!”
“算了,睡觉最大!我也补觉去!”
……
这一觉,顾长安睡得昏天黑地。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顾长安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赶路的疲惫和昨晚应酬的劳累一扫而空。
他走进厨房,揭开锅盖。
里面温着一碗碧粳粥,还有两碟精致的小菜。旁边留了一张字条,上面是李若曦娟秀的字迹:
“先生,我和沈姐姐去东市买些丝线,午时便回。粥在锅里,记得趁热吃。”
顾长安笑了笑,端起粥碗,喝了一口。
温热,软糯,带着一丝丝甜意。
“这日子……”
他走到院中,看着头顶那方四角的天空,眯了眯眼。
“若是没有那些烦人的苍蝇,倒也不错。”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顾长安刚喝完最后一口粥,准备去书房整理一下那些“天书”的时候。
院门,又一次被人敲响了。
“笃、笃、笃。”
这一次的敲门声,不急不缓,透着一股子文人的雅致与矜持。
顾长安叹了口气,放下了粥碗。
“这又是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