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时间一到,魔药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斯内普如往常一般坐在办公桌后工作着等待学生的进入,但,今天他手中批改作业的羽毛笔尖却是干燥的,等小巫师进来后才掩饰般落笔——纸上被划出一道划破的痕迹,边缘卷起。
斯内普下意识挥手用魔法复原了这张作业,想要掩饰自己的过失,然而做完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举动有点太过欲盖弥彰了。
但好在,被罚禁闭的小巫师也显然不在状态,完全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问过好后还没能斯内普嘱咐什么,就自动走到了自己经常站到的位置,熟练地卷起袖子戴上龙皮手套。然后歪头看着容器里的生物,思考一秒判断完应该处理的方式后立即下手——然后停住,再歪头看着容器里的生物思考了十几秒后,茫然抬头。
“抱歉……斯内普教授,我好像……没学过怎么处理这个……这个——肉类。”
围观全程没发出半点声音的斯内普:“……”
看出对方的慌张和不自在,且并非是上来就开始展现格兰芬多的鲁莽兴师问罪,斯内普的心态莫名平稳了下来,开口时已经是往常的语调。
“你并不需要道歉,波特先生。你不需要会处理这个生物遗体,除非你未来将要成为一位魔药大师——当然,以我这位教了你两年的魔药学教授的短浅的目光来看,这件事情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
哈利愣了一下,然后低头慢腾腾地摘下了龙皮手套。
他明白了,斯内普没有准备他禁闭时应该做的事情,也就是说,他其实并没有一个干活的机会来继续完善他想到一半的询问计划。
同时也反应过来——自己下午的冲动行事果然还是有点……冲动了。斯内普这架势完全就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来干什么,就等着自己来了直接开门见山呢。
哈利一边想着,一边慢腾腾地挪到斯内普的办公桌前,深呼吸几下后抬眼,认真地看着斯内普:“斯内普教授,我想和你谈一谈。”
想过救世主会十分直白,但没想过他还会来一个如此客气的开场句。于是斯内普想了几秒,也十分客气地露出一个可以让小狮子们逃窜的假笑,向着哈利抬了抬手:“能让我们的救世主先生都抛下身段如此客气,我想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不坐下来说呢?毕竟你都这么辛苦地保持礼貌说完一句话了,想必一定累坏了。”
哈利“哦”了一声后转身,径直走到墙边抱了那把办公室唯二之一的带靠背的椅子回来,坐下——然后发现自己错误地预估了位置。于是又立即双手扳着屁股下面的椅面,连椅带人地往前挪了挪,最后又调整了一下坐姿后才抬起头看向斯内普。
斯内普对他这又一顺畅的动作再一次发出了沉默——这小子现在……是不是在他办公室有点过于自在了?
他不觉得是自己之前一直在拉小巫师做苦力的原因,他只觉得是眼前这个小巫师身上那属于格兰芬多的无聊的勇气开始膨胀了。
“斯内普教授,我想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其实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很久了。”哈利望着斯内普,眼中意图直白,“有关于你过去的……和食死徒身份有关的事情。”
——果然是勇气开始膨胀了。
斯内普靠在椅背上,双臂环绕身前,高挑起眉毛以一副防备又挑衅的姿态哼笑道:“是吗?那么请问高尚勇敢的救世主先生,对鄙人的过去……有何高见?”
饶是自认早就熟悉了斯内普的做派,哈利还是觉得自己需要缓一下,才能尽量心平气和地去从那令人无限生气的语气和用词里找到这句话的意思——但这句话是废话。
“实际上,我并不敢对您有什么高见,斯内普教授。”哈利面无表情地拿出今早的报纸,摊开,将带有伏地魔照片的那页放在斯内普面前。并卡在照片照到黑雾的瞬间抬手指了指,“西里斯和唐克斯聊天的时候说到过这个,他们说……伏地魔有一种特殊的逃离手段——自创的,可能……没其他人会的。”
——果然。
斯内普毫不意外地听到了这句话——虽然和他想象中的激烈质问有些差别。
去年塞柏琳娜揭开密室的答案时,面对那深不可见底的巨大管道,他选择了自己认为可以保证安全的最稳妥的方式。
反正当时留在上面的两个老巫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至于已经到了下面的那个——说实话,他没在意,且不谈当时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小巫师有没有注意到他下去的方式,就算是看到了……那也就看到了,反正他也不认识。
但现在,显而易见,他看到且记住了,并且已经知道那是谁创造的魔法了。
还在已经知道自己“被邓布利多安排进食死徒的间谍”身份的前提下,前来质问自己了。
甚至是说不定,他已经听了某个该死的愚蠢的布莱克说——他当时是如何如何真挚而主动地加入食死徒了。
且斯内普确信,那绝对还是添油加醋版本的。
斯内普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然后呢?你开始怀疑当年邓布利多的证词了,开始怀疑——我真正帮助的人了……是吗,聪明的救世主先生?”
这句话并非是意气用事,也不是言语挑衅。这是他下午在意识到哈利可能会质问时,就想好的先发制人的话。他甚至还想过对方在给出肯定回答后,自己要怎么说才能直接强势地把试图与自己争辩的救世主给赶——
“不,我相信您,没有怀疑。”
斯内普顿住了,畅想中的各种恶劣的话语停滞一瞬之后然后猛地消散,大脑一片空白,让他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自觉运转了大脑封闭术。
眼见着斯内普沉默,只冷冰冰地盯着自己,且脸色愈发阴沉,哈利心里一紧,毫不犹豫地解释了起来。
“我是说……我的确知道邓布利多校长给你的做证有些水分——当然,这是别人告诉我的。”在斯内普猛地皱眉眼神也跟着锋利起来之后,哈利立即话锋一转,“我其实还是更相信邓布利多校长的!”
斯内普不屑嗤笑一声,却没有阻止哈利,他有点想知道眼前这个小救世主到底是来找自己说什么的。毕竟,从救世主再一次说出——依旧说出相信他的这句话开始,他下午一切的心理准备都失去了意义和作用,所有自以为全面的猜想全部被推翻。摆好的棋子统统滚落在地,棋局无法再进行。
“但是无论过去如何,你现在确实是霍格沃茨的教授,也确实是凤凰社的成员,并帮助着邓布利多和塞柏琳娜对付着伏地魔,不是吗?你现在是正确的,斯内普教授。”哈利顿了顿,乖巧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可能有点占用了塞柏琳娜的智慧……但我真的想说,你确实是勇敢的。”
斯内普相互交叠的双臂微微用力,紧紧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面上却高高挑起了眉,配上他的动作颇有种——我看你小子怎么编——的样子。
历史重演,感觉自己的真诚被质疑了的哈利再一次激动起来。
“我是说真的!”哈利愤愤地看着斯内普,“就像是塞柏琳娜说的,否定自己也需要勇气——别说我还小不懂。你也知道,我在作业上经常犯错,之前——当然,就几次!赫敏就算把正确答案放在我眼前我也不信。所以我当然知道改正有多难!更别说你连自己大半辈子都给否定了,这多可——哦,不是,这多需要勇气啊!”
“……”
斯内普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讽刺塞柏琳娜真会说话,还是该嗤笑哈利那根本不对等的可笑的幼稚比喻。结果一个不注意让激动的哈利一股脑把话给说完了,被他最后那几乎已经说出口的“可悲”给闹得火气直飙,心脏虽然依旧剧烈跳动,并且有逐渐加快的趋势,但明显变了个缘由。
虽说他也曾经这样想过自己,可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其他人这样说自己——更别说还是一个波特!
“我也并没有否定我自己的——大、半辈子以及——全、部。”斯内普咬牙切齿,“或者说救世主先生需要我给普及一下巫师的平均寿命?如果这点东西对救世主来说就算是可悲并且难以做到,那么我想您还是早做打算选选位置提前把自己埋进墓里比较靠谱,省得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开始觉得这辈子都要过完了,开始叹年老无力不如入土,给自己的弱小可悲寻找一个放麻瓜那里都觉得荒诞的年龄借口!”
哈利鼓着嘴,憋着气听完全程,最后十分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道:“知道了,年老的魔药学教授。”
斯内普被这耳熟的短句怼得一愣,随即发现自己可能有被救世主气死的风险,于是立即跳过脑袋里曾经想过的无数流程,直接断章取义地快进到最后一步——强势地赶人。
“你要是再说这些无用的东西!就立即!给我——滚出去!”斯内普抬手指着门口厉声喝道。
哈利一怔,低头看了眼桌子上的报纸,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自己想说的东西已经被斯内普偏题偏到很远了,自己想到一半询问计划还没开始呢就被全部打乱了!
“真是会捣乱的老蝙蝠!”哈利顶着老蝙蝠的火气——没敢直接说,在心里恶狠狠地嘀咕道。
哈利烦闷地重重叹了口气,在斯内普想要给他来一个索命咒的眼神里直接把报纸一推,大声道:“好吧!那请问!你当时和伏地魔关系一定很好吧!”
斯内普……斯内普有些不理解,他不知道是救世主的脑子奇特,还是其他格兰芬多也这样——直接揭一个和你正在争吵的人老底?而且争吵起来的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个老底?甚至是在你刚刚和对方说了这个老底是对方犯的一个一辈子的大错误?
斯内普这么一想,愈发觉得邓布利多不像一个格兰芬多了——看看老蜜蜂揭人老底的时候多有水平!
“……哈利·波特,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能不能说重点!难怪你论文总是那么差劲!”斯内普感觉到了头疼,下意识把手肘搭在扶手上,抬手撑起了额角。
哈利也觉得有些头疼,他忽然意识到了塞柏琳娜那句“你为什么没有直接问一下”的含金量。
“那我就直接问了,斯内普教授。”不知道是因为折腾了这一阵累了,还是因为说了怼了也喊了之后有些畅快了,哈利忽然就觉得自己把那个问题说出口……也不是特别难,“当时你在伏地魔那边,有听过他要针对我爸爸妈妈的计划吗?”
斯内普一顿,顺着撑着额角的手向下低了低头。
哈利耐心等了几十秒,而后缓慢地瞪大了双眼——他意识到斯内普已经给出了回答——沉默。
哈利觉得自己压着报纸的手有点抖,他立即擦着桌子收回了手,报纸发出一阵清响后飘落在地毯上。
“我——”斯内普开口,声音低沉并且意外沙哑,“我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彻底站到凤凰社这边的。”
斯内普忽然发现塞柏琳娜果真是聪明的,这种真话说一半的方式,似乎真的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哪怕是难以说出口的事情,也可以选择性忽视掉自己不愿意回答的那一部分去回答。
哈利猛地松了口气,但是看到斯内普依然沉重的表情后,那口气又提了上来,他追问道:“真的吗——”而后话还没说完就忽然顿住,变了问法,“那么斯内普教授,你知道的计划,目的是我,还是我的爸爸妈妈?”
“……你。”
哈利顿了顿,又问道:“所以你是知道的吗——我是说,那个预言?”
“……”
斯内普忽然觉得塞柏琳娜果然还是太无耻、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