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万语,过往回忆,高兴的悲伤的……三年,他们在一起三年,这三年仿佛已经一生一世,都在顾芙回眸,与林战凝望的那一瞥。
顾芙突然勒住马,下马朝林战跑来,林战一愣,忙朝她跑了过去,就在顾芙跑到他面前,突然双膝一跪,大声的说给林战听,也说给后面的人听:“我的林战,我的赤卢凌战二王子,我替大晋给你叩头。”
林战定住。
后头所有人也都下马,全在顾芙身后随她跪下。
顾芙一叩首,包含周翊,所有人都向他磕头,林战终于回神,并为之动容,更红了双目,侧过头无声哽咽。
这一刻,他体会到大晋对他的尊重。
顾芙带着所有人三叩首后,起身小声道:“我等你,你知道的,没有你,我睡不好。”
当十九匹马绝尘而去,雪粉漫天,林战发出一声近乎狼嗥的长啸,那穿刺云端的声音带着隐忍、痛苦与悲愤。
顾芙策马狂奔,带着所有人冲出梁关,她的眼泪一直到梁关都没有停,林战的呼啸也一直在她耳朵里、心里回荡。
同一时间,林战登上一座山头,引弓搭箭,奋力一射,一只探鹰发出哀鸣直接坠落不远的荒野。
一队鞑靼精锐追了过来,对山头上的林战喝道:“赤卢二王子,我知道是你放走了奴隶,蒙拓大将军说交出奴隶,可以给你留一个全尸,否则──”
他话还没说完,林战已经一箭射出,刺穿那将领的头颅,人还没喊叫出声,已经栽下马去。
两天之后,顾芙等人终于找到比较好落脚的地方;他们在一个低谷的山洞中,生着火,几个人分食着顾芙带出来的面饼,和嚼着树下的枯草。
顾芙注视着火堆,自从与林战分开后,她就沉默得近乎变了个人。
洞里拥挤,女人都缩在山洞最里面,男人则守在洞口处轮流守卫。周翊陪她坐着,手里拿着手镯和金簪,也是无声掉泪。
他哭杨氏、哭自己无能;哭别人的妻女姐妹可以逃出生天,他的妻子妹妹却在帐中受贼人凌辱,他不敢想,当鞑靼人知道他们逃了,会怎么对付杨氏和周锦绣。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该睡就睡、该守就守,一切都为了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顾芙沉沉睡去,她梦见他们逃过黄河,逃过将军岭,终于越过长江。不知道花花江南,是不是仍然一如往昔地声色犬马?再两个月,桃花要开了,芙蓉山庄此刻是不是已经把油菜种下?
每年这时候林战都会陪着自己,他们还有一个秘密基地,裸身泡着溪水,在树林里恣情欢爱……
顾芙正梦到她回到芙蓉山庄,所有人看到她都特别高兴;小舅舅在泡茶,若水、千千在给她缝制新衣,大小石子手里抓着鸡,范顺范喜兄弟抱着又大又圆的西瓜,李老爹在研究草药,李峤一旁看书,严大娘和范大娘一起腌制她最喜欢的泡菜,严家兄弟则驾着板车把一摞一摞装着粟米的麻袋运回来,她正要上前和他们打招呼,说她想死他们了,就听到赵坤的声音。
“瑾之,快起来,快!我好像听到鞑靼人的声音。”
顾芙满眼血丝,连滚带爬起来,和赵坤一起出洞外,两人偷偷爬上高处,看着远方排成一条龙的灯火。
“不是鞑子。”顾芙一看便知:“不知道他们是谁,可能是胡人……而且他们应该不是找我们,方向不对,那里是秦岭的西南面。”
“你说会不会有别的汉人?”
“难说。”
她和赵坤商量片刻,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只是把山洞里的火灭了。
第二天清晨,众人上路;已经有几个人染上了风寒,身体发着烧,而且他们没有食物了,必须在今天找到吃的。
所有人都是在又饿又累中疲惫前进,周翊两眼发青,眼圈凹陷;其他人也都瘦成了皮包骨,还有人因为发烧说着胡话;顾芙知道自己不能倒,倒了这支队伍也到了尽头。
此时,他们突然听到他们休息的山下传来一阵打斗声,间或还夹杂着人声惨叫;所有人都警觉起来,顾芙让大家别慌,她从马上解下弓箭,负起囊袋,和蒋伯昭、以及两个有功夫的青年一起过去查看。
赵坤道:“瑾之,别多管闲事,我们应该立即离开。”
“不,如果是汉军在与人交战呢?我们会看状况,你们在这里等着。”
果然,他们爬上半山腰就看到,是一群汉人兵马在与胡人交战。
“是鲜卑人。”蒋伯昭一看就明确表示。
顾芙暗自点数,鲜卑一共二十几人,而汉人兵马不到二十,顾芙组织了一下自己人,一边隐藏自己,开始发暗箭相助。
蒋伯昭奋力发箭,边骂:“直贼娘!射死你们!”
顾芙拉了旁边一个人:“回去再找四个人过来!伯昭,我们左右包抄,杀下去。”
蒋伯昭一惊,顾芙却不容他细想:“否则大家都得死!不被鲜卑人杀了,也要饿死!杀了他们,还能抢他们的食物。”她看向众人:“等会儿大家听我号令。”
蒋伯昭立刻勇气顿生,和余下几人手心冒着汗,等顾芙号令。
顾芙见准时机,怒吼一声:“杀──”
余人同时呐喊,从树林的掩护中冲了出来,汉人们见有了援兵,也信心大增,一男子大喊:“援兵来了,随我杀过去!”
顾芙一顿,即使夹杂着风雪,可她还是听出来了,是高灿!竟是高灿!
她大叫:“高承安!”
高灿也见到了顾芙,双方士气高涨,两股兵马将鲜卑人逼至中间,贼寇败意一生,没多久就纷纷弃械投降。
高灿满身血迹和泥污,眼睛更是布满红丝,浑身肃杀宛如修罗地狱爬出来的鬼神;他一瞬不瞬看着顾芙,身体摇摇晃晃,从慢走变成小跑,最后往顾芙冲过去,两人撞在一起。
高灿紧紧把顾芙抱在怀里,她可以感觉高灿的哽咽:“你……没死,芙儿没死……”
顾芙眼泪也掉下来,点头:“嗯,哥,我没死!”
“好,真是太好了……”
一刻钟后,鲜卑人都被抹了脖子,尸体扔在河边,逃难的两拨人会合,受伤生病的人都被高灿的士兵照顾起来,顾芙和高灿互道分别以来的事。
原来高灿一直没有南下,而是在秦岭附近不断寻找她的下落。
途中他们遇到大批逃难的汉军,高灿很快收整他们,将他们重新编列;此时整个巴山秦岭到梁关一带都已经沦陷,去哪都能遇上胡人。高灿让其中一名武将带大军南下,他自己则带着二十人继续寻找顾芙下落。
“你竟然被抓去大安?”高灿一脸难以置信:“我以为捉走你的,只是几个鞑子兵。”
顾芙也把在大安发生的事扼要告诉他,说到林战,顾芙又止不住眼泪。
高灿讶异于林战的身份,沉吟半晌,才拍着顾芙肩膀:“相信他,你们还会有见面机会。”他鼓励顾芙:“你必须好好活着,否则林战就算来找你,也见不到你。”
顾芙用力点头,想与林战相聚的欲望,战胜了怯懦与悲伤。
两股人马会合,似乎信心也有相乘效果;顾芙救出来的人质中,有一个二公主,高灿喊了一声二皇姐,二公主悲声痛哭,直说七公主的事,高灿虽已从顾芙处知道,可仍然哀痛不能自持,更为自己妹妹感到骄傲。
当晚几人找了地方歇息,吃着从鲜卑人那里抢夺过来的食物;顾芙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一顿好觉,此时靠着高灿,终于疲惫入眠。
然而到了清晨时分,放哨的士兵又把他们叫起来:“五殿下,有追兵!是鞑靼人。”
高灿一凛:“鞑靼人怎会过梁关?”
“应该是来追捕我们的。”顾芙已经整装:“快,大家动作快点。”
所有人再次上马,冲出宿营地,一路朝南疾奔。
不知跑了多久,顾芙抬头看天,灰蒙蒙的,但没有敌人的探鹰。
休息时,高灿告诉他,胡人各自为政已久,即使结盟攻打大晋,然此刻已经又开始分裂;五胡对占领的地盘已经满足,各自分割,也不太甩鞑靼人。所以秦岭以西的大片土地,都成了五胡分治,鞑靼人想过来也没那么容易。
要过来抓人,也不可能大张旗鼓。
高灿兵行险招,因为他们人数少,所以他想直接穿过胡人地盘,快速回南方。
沿途冰雪消融,愈往南走,愈见春日风光;官道两边土地已经萌发嫩芽新绿,只要过了长江,等于回到大晋的地盘。
这一路逃亡简直惊心动魄,有一次他们躲在一处废弃的空屋里,羯族兵马就从他们屋外而过。
而这一切都仰赖高灿的胆识和应变,他为了掩护众人,多次自己骑马,带着三匹空马去引开敌人;周翊、蒋伯昭、赵坤等本来是平康帝的拥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顾芙知道,高灿这一次算是用实力证明自己,也收服了他们这一群的心。
平康元年二月二十三,众人一路麻木逃亡、休息,终于在这一天来到了梁西平原的最东边,残阳如血照耀整个平原,而平原的尽头却赫然出现一股鞑靼追兵。
诸人勒马在小溪前,春季刚至,冰雪消融,溪水夹带着碎冰从上游冲下,高灿让女子们两人一马,骑马渡河,只除了顾芙和众男子一群人在河前眺望。
“打吗?”有人手握着剑发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