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和孩子们的笑声缠在一起。
元沁瑶抱着安安坐在木凳上,手里摇着蒲扇,月光洒在她半边脸上,柔和得像幅画。
“后来啊,有个叫孙敬的读书人,总觉得自己看书容易犯困,”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角的余光瞥见虎子悄悄往嘴里塞了块糕点,“你们猜他想了个啥招?”
丫蛋举着小手蹦起来:“是不是跟先生似的,拿戒尺打手心?”
“不对不对,”狗剩晃着脑袋,辫子甩得像小鞭子,“我娘说困了就得睡觉,不然要生病的!”
元沁瑶被逗笑了,指尖刮了下狗剩的鼻尖:“这孙敬啊,比戒尺厉害多了。他找了根绳子,一头绑在房梁上,一头系在自己头发上——”
她突然拔高声音,“只要脑袋一耷拉,绳子就拽得头皮疼,立马就醒了!”
“哇!”孩子们眼睛瞪得溜圆,安安更是拍着小手直嚷嚷。
“是挺疼的,”元沁瑶收起玩笑的神色,指腹摩挲着蒲扇上的纹路,“可他为啥要这么做呀?”
虎子啃着糕点含糊道:“想看书?”
“对喽,”她点头,目光扫过每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因为他知道,想做成一件事,就得对自己狠点。不过啊——”
她话锋一转,捏了捏安安软乎乎的脸蛋,“咱们不用学他绑头发,困了就乖乖睡觉,醒了再好好念书,照样能有出息,是不是?”
“是!”孩子们齐声喊着,声音脆得像冰糖。
“但是先生说了,念书才能中状元,中了状元才能做大官呢!”虎子嘴里还塞着半块糕点,含糊不清地反驳,小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而我爹却说,咱们庄稼人不识字,就只能一辈子刨地。”
丫蛋晃着羊角辫,小手扯了扯元沁瑶的衣角:“那……我娘绣的花比绣坊里的还好,她不识字,算不算有本事?”
“算!怎么不算?”元沁瑶把丫蛋揽到身边,指尖点了点她的小鼻尖,“你娘能绣出旁人绣不出的花样,这就是本事。就像你,记性好得很,昨天教你的童谣,今天就能背得滚瓜烂熟,这也是本事。”
狗剩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着圈:“那我会爬树,还会掏鸟蛋,算不算?”
“当然算。”元沁瑶笑着点头,目光扫过一群眼巴巴望着她的孩子,声音放得更柔,“念书是为了明事理,知道啥是对,啥是错。可过日子的本事,不止在书本里。你看村里的李木匠,他能把一块烂木头雕成活灵活现的小老虎,这手艺,旁人学不来;还有张婆婆,她腌的咸菜,十里八乡都爱吃,这也是能耐。”
她顿了顿,指着天上的星星:“就像天上的星星,有的亮,有的暗,有的大,有的小,可各有各的位置,少了哪一颗,天就不完整了。你们也一样,有的爱念书,有的爱干活,有的心灵手巧,有的力气大,只要把自己擅长的事做好,都是有出息。”
“那……那我想学好武艺,以后像将军一样打仗保家,行吗?”最小的石头攥着小拳头,眼睛亮晶晶的。
元沁瑶摸了摸他的头:“当然行。不过学武艺得先把身子骨练结实,平时可不能挑食,不然拉不动弓哦。”
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起来——
“我要跟我爹学种地,种出最大的麦子!”
“我要学我娘绣花,绣个龙凤呈祥!”
“我要学算账,以后帮掌柜的管钱!”
……
月光洒在孩子们脸上,映着一张张雀跃的小脸,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元沁瑶摇着蒲扇,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规划,嘴角的笑意漫到了眼底。
不必非得追着别人的路走,守着自己的小日子,把平凡的事做好,也就成了不凡。
……
“虎子!死哪儿去了?该睡觉了——”
村东头突然炸响一声粗嗓门,是虎子爹的声音,裹着夜风穿过半条村街,惊得院角的蛐蛐都停了声。
虎子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脖子一缩,含糊道:“我爹来了……”
话音刚落,南边又传来王柱子娘的喊:“柱子!丫蛋儿!你们俩耳朵塞驴毛了?月亮都上中天了,还不回家困觉!”
“哎——来了!”丫蛋脆生生应着,小手还拽着元沁瑶的衣角舍不得放。
紧接着,各种叫喊声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在村子里此起彼伏地炸开——
“狗剩!你娘的鞋底要上你屁股了!”
“小花!明儿还得割猪草呢,再不回来打断你的腿!”
“石头!你爹扛着扫帚往这边来了啊——”
孩子们一个个跟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有的往院门口窜,有的还不忘往兜里塞块剩下的糕点。
狗剩刚爬上墙头,就被他娘远远看见:“狗剩你个猴崽子!还上墙!下来!”吓得他“咚”一声跳下去,连滚带爬地往家跑。
元沁瑶抱着安安站起身,看着孩子们闹哄哄地作鸟兽散,忍不住笑出声。
“元丫头,孩子们没吵着你吧?”虎子爹路过院门口,隔着篱笆喊了句,脸上带着歉意,“这几个皮猴,一玩起来就没个够。”
“没事大叔,孩子们乖着呢。”元沁瑶笑着摆手,“刚给他们讲了个故事,正打算让他们回去呢。”
“那就好,那就好。”虎子爹挠挠头,又朝着远处喊,“虎子!等等我!跑那么快投胎啊!”
月光下,各家的爹娘们或站在院门口,或提着灯笼往村中心走,嘴里的吆喝声渐渐远了,却又在另一个街角响起,像首不成调的夜曲,混着风吹风铃的叮当声,在安静的村子里荡来荡去。
丫蛋被她娘拽着胳膊往家走,还回头冲元沁瑶摆手:“元姐姐,明天还讲故事吗?”
“讲!”元沁瑶扬声应着,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被拉着跑了,她才抱着安安往屋里走。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铃偶尔叮当地响,像是在回味刚才的热闹。
安安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元沁瑶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脚步放得很轻。
刚才满村子的叫喊声还在耳边回响,粗粝,却带着热腾腾的烟火气,不像末世里只有警报和嘶吼,冷得让人骨头疼。
她推开屋门,把安安轻轻放在炕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铺了层银霜。
然而安安刚被放在炕上,小身子就扭了扭,小嘴瘪了瘪,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元沁瑶赶紧俯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指尖拂过他柔软的胎发:“安安乖,娘亲在呢。”
小家伙似乎认出了她的气息,哭声没发出来,却哼唧着往她怀里拱。
元沁瑶索性脱了鞋,在炕边坐下,把他重新抱回怀里,轻轻晃着。
“月光光,照厅堂,小娃娃,入梦乡……”她低低地哼起了末世前外婆教的童谣,调子简单柔和,像溪水漫过鹅卵石,“风不吹,草不响,虫儿睡,月儿藏……”
安安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小脑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哼唧声渐渐小了。元沁瑶继续拍着他的背,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上,声音轻得像叹息:“有娘亲在,啥都不怕……”
唱到第三遍时,怀里的小家伙终于没了动静,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元沁瑶低头一看,安安的小眉头舒展开,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炕上,拉过薄被盖在他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飞了蝴蝶。
院子里的竹凳还歪在一旁,蒲扇落在地上,孩子们散落的糕点碎屑嵌在泥缝里。
元沁瑶拿起蒲扇,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又把竹凳摆回原位。
墙角的木盆里还泡着下午没洗的尿布,她端起来往井边走,井水映着月亮的影子,晃得人眼晕。
“得亏这些孩子闹腾,不然这院子该多冷清。”她一边搓着尿布,一边自言自语,嘴角带着点笑意。
洗完尿布晾在绳上,她又拿起扫帚,把院子里的碎屑扫到墙角。
风一吹,风铃又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她抬头望了望那串用碎瓷片和贝壳做的风铃,丫蛋送的,说是“能招福气”。
“倒真招来了福气。”她笑着摇摇头,走到院门口,吱呀一声关上木门,插上门栓。门轴有些涩,得找些油抹抹,她心里记着这事儿,转身往屋里走。
灶房的水缸快见底了,她舀了瓢水倒进铜盆,就着月光洗了洗脸。
冷水扑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却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摸了摸脸颊,这具身体还是太弱,刚才哄孩子唱了会儿歌,竟有些发喘。
“得赶紧把异能养回来。”她对着铜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脸色带着几分病容,“不然怎么护着安安?”
回到屋里时,安安翻了个身,小胳膊露在外面。
元沁瑶替他把胳膊放进被里,坐在炕边看了他一会儿,才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只有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画出淡淡的光影。
元沁瑶躺到炕的另一头,侧耳听着安安均匀的呼吸声,心里踏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