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衙门口的石狮子旁,王德贵蹲在台阶上,吧嗒着旱烟,耳朵却支棱着听旁边几个闲汉议论。
“听说了没?城南那案子,儿子把亲娘……啧啧,还是人吗?”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发紧。
另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接话:“可不是嘛!仵作验了,尸首碎得……唉,他爹还帮着埋,这一家子,心都黑透了!”
王德贵猛吸了口烟,烟杆敲了敲鞋底。他是来交村里的户籍册子的,刚进镇就撞见这阵仗。
按律,子杀母是忤逆重罪,搁在从前,凌迟都有可能。
他活了五十多年,也没见过这么丧良心的事。
“依我看,这对父子都得偿命!”旁边一个戴方巾的书生模样的人推了推眼镜,语气愤愤,“《大晋律》写得明明白白,‘恶逆者,不分首从,皆斩立决’,这种人留着就是祸害!”
“可不是嘛,”旁边卖菜的老妇人插了句嘴,“那媳妇生前多好的人,帮衬邻里,对公婆也孝顺,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王德贵没搭话,只是烟抽得更凶了。
这城里的世道,咋就变得这么狠?
正想着,两个官差押着一老一少从衙里出来,那年轻人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脚踝上的镣铐拖在地上,“哗啦”作响。
老头则瘫软着,被官差架着走,嘴里还喃喃着:“造孽啊……造孽……”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炸了锅,有骂的,有叹的,还有人往那年轻人身上扔烂菜叶。
王德贵赶紧往旁边挪了挪,避开那混乱的场面。
他捏了捏怀里的册子。
“王大爷,您还在这儿呢?”一个小吏从衙里出来,见了他便喊,“册子赶紧交了,今日还得汇总上报呢。”
王德贵应了声,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跟着小吏往衙内走,耳后还飘着外面的吵嚷。
那镣铐拖地的“哗啦”声像根针,扎得他心里发慌。
进了文案房,他把怀里的户籍册子递过去,指尖在封皮上蹭了蹭——那上面还带着村里泥土的潮气。
“王大爷,你们杏花村这次的册子倒是齐整。”小吏翻着册子,笔尖在砚台里蘸了蘸,“就是这元沁瑶……”他指着其中一页,眉头挑了挑,“上次就跟你说,她这来历不明,户籍不好落。你确定她真是逃难来的?可有同乡作保?”
“刘吏员,这姑娘是个善人。”王德贵往门后缩了缩,避开外面飘进来的风,“她带着个娃,在村里没惹过事,村里人都能作证。再说,这乱世里,逃难的孤儿寡母多了去了,总不能因为来历不明,就不让人活吧?”
旁边一个正在誊抄案卷的老吏头也插了句嘴,手里的狼毫笔没停:“王大爷说的是。这阵子城南那案子,亲儿子杀娘,那才是该查的。这元姑娘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是如果安安分分的,落个户籍,给官府纳粮当差,不也是正经百姓?”
刘吏员“啧”了一声,把册子往桌上一放:“话是这么说,可规矩就是规矩。上头新下的令,凡流民落户,须得有十五户以上本地人家联保,还得查访邻里,确认无作奸犯科之事。你这里就十三户作保,有点不够。”
王德贵急了,往前凑了半步:“那……那我再去寻两户?村东头的老张家,西头的李屠户,他们都受过元姑娘的恩惠,肯定愿意作保。”
“这还差不多。”刘吏员重新拿起册子,在元沁瑶那页画了个圈,“三日后把联保文书送来,再让她本人来录个口供,验明身契。要是都齐了,我就往上递。”
正说着,外面忽然一阵喧哗,比刚才押人时更甚。
一个捕快撞开文案房的门,手里举着张告示,大声嚷嚷:“城南弑母案判了!父子俩明日午时问斩!知府大人说了,要游街示众,让全城百姓都看看,忤逆不孝的下场!”
这话一出,屋里几个小吏都停了笔,连老吏头都抬了眼。
王德贵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刚才那年轻人麻木的脸,还有老头嘴里“造孽”的念叨,后颈直冒凉气。
“这案子传得真快。”刘吏员啧舌,“我昨儿听审,那儿子供说,是嫌他娘碍事,想独吞家产,才下的狠手。他爹居然还帮着抛尸,真是一家子糊涂虫。”
“可不是嘛,”捕快往桌上扔了块糕点,边嚼边说,“这事儿啊,不光清河镇,周边十里八乡都传遍了。今早我去城郊送信,听见庄稼人都在骂,说这是断子绝孙的勾当。还有那说书先生,都编了新段子,说夜里有厉鬼哭呢。”
老吏头放下笔,叹了口气:“《大晋律》里,‘恶逆’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别说斩立决,就是株连都有可能。知府大人只判了父子俩,已是法外开恩了。”他看向王德贵,“你们村虽偏,也得把这案子当个警醒,回去跟村民们说道说道,百善孝为先,可不能学这丧良心的。”
王德贵连连点头,心里却惦记着元沁瑶的户籍。
他揣好刘吏员给的回执,往外走时,见不少百姓围在告示栏前,伸长脖子看那判词,指指点点,骂声不绝。
有个抱孩子的妇人,指着告示上的名字,低声跟孩子说:“看见了没?不孝顺爹娘,就是这个下场。”
路过街角的茶摊,听见说书先生正拍着醒木,唾沫横飞地讲那案子:“……话说那逆子,手持柴刀,对着生他养他的亲娘……”周围听客的惊呼声、骂声混在一起。
王德贵听着心烦,紧了紧怀里的回执,脚步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