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蔡府回来后,耿武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期待。与昭姬的婚事得到了蔡邕的首肯,这对他而言,其意义甚至不亚于在战场上取得的任何一场胜利。他立刻开始着手准备。
回到永和里的新府邸,耿武径直来到书房,屏退左右,亲自铺开一卷上好的帛书,研墨润笔。他沉思片刻,神情郑重地开始落笔。这封信,是写给他远在陇西的父亲,凉州刺史耿嵩的。
信中,他首先简要汇报了颖川大捷的经过以及陛下的封赏(重点是赐予府邸和暗示将擢升父亲为凉州刺史),言语间保持着谦逊。随后,笔锋一转,用饱含情感的笔触,详细叙述了自己与蔡琰相识相知的过程,以及蔡邕(伯喈公)的学识、人品和在士林中的崇高声望。他特别强调了蔡邕已亲口应允婚事,只待父亲这位一家之主进京,便可正式提亲。
“父亲大人容禀,”耿武在信中写道,“蔡氏昭姬,性情淑均,才德兼备,乃蔡中郎掌上明珠。儿与昭姬两情相悦,蒙蔡公不弃,已许婚约。然,婚姻大事,非比寻常。蔡公海内大儒,名重天下。昭姬蕙质兰心,世所罕见。儿虽蒙陛下不次之恩,位列将军,然于蔡氏门前,终是晚辈。为表我陇西耿氏求娶之诚,彰显对蔡公与昭姬之敬重,儿恳请父亲大人,务必于百忙之中,拨冗亲赴洛阳一行,主持提亲之礼。一切仪程,务求周备,不可有丝毫怠慢简略之处,方不负蔡公厚爱,亦全儿与昭姬之心愿。万望父亲成全!”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蔡琰的珍视和对蔡邕的尊敬,也明确表达了他希望父亲亲自前来,以最郑重的礼节完成提亲的强烈愿望。
写罢,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言辞恳切,礼数周全,这才取出平北将军的银印,郑重地盖在帛书末尾。随后,他唤来最信任的亲兵队长耿忠。
“耿忠!”
“老奴在!”
“你亲自挑选十名精干可靠的亲兵,备足快马、盘缠与水囊,即刻出发,昼夜兼程,将此密信送往陇西,面呈我父!沿途不得有任何耽搁!务必要亲手交到父亲手中!”耿武将封好的帛书递给耿忠,语气严肃地叮嘱,“此事关乎我的终身大事,至关重要!切记,万无一失!”
耿忠双手接过帛书,贴身藏好,神色凛然:“少主人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定在最短时间内,将信安然送到主公手中!”
“好!速去速回!”
“诺!”
看着耿忠匆匆离去的身影,耿武心中稍安。以耿忠的老成持重和对耿家的忠心,此事当无纰漏。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等待父亲的回音,以及……应对洛阳这变幻莫测的局势。
接下来的日子,耿武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他每日按时参加朝会,但大多数时候都如同卢植所教导的那样,谨言慎行,多听少说,扮演着一个恭敬、低调的年轻将领角色。下朝后,他便回到府中,或与徐庶探讨天下大势、兵法谋略,或督促庞德、典韦操练兵马,或研读兵书史籍,韬光养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洛阳这座帝国的权力中心,从来不会真正平静。
这一日的常朝,注定要掀起巨大的波澜。
德阳殿上,百官山呼万岁已毕。按惯例,应由丞相或三公奏报政务。然而,今日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汉灵帝刘宏,却一反常态,在众臣奏事之前,率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威严,却又难掩一丝兴奋:
“众卿家,近日黄巾虽暂平,然天下未靖,四夷时有窥伺。朕思之,京师重地,宿卫不可不严。然北军五校,分驻内外,各有职司,机动不足。朕意,于西园另设一军,名曰‘西园军’,遴选天下精壮,充为禁旅,直属朕之麾下,以备非常,拱卫京畿!众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整个德阳殿瞬间炸开了锅!
西园军?皇帝要自己另立新军?还是直属于皇帝麾下?
几乎所有大臣,无论是外戚、宦官还是清流士大夫,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提议背后隐藏的惊天意图——皇帝这是要绕过现有的军事指挥体系(大将军何进理论上掌天下兵马,但实际受多方制约),直接掌握一支强大的、完全听命于他自己的武装力量!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一名御史大夫几乎是立刻出列,声音急切,“如今天下初定,国库空虚,百姓疲敝,正当与民休息,恢复元气之时!骤然新立一军,粮饷、军械、营房,所费何止巨万?国库如何支撑?此乃劳民伤财之举,恐非社稷之福啊!望陛下三思!”
“臣附议!” 又一名老臣出列,“北军五校、城门校尉、执金吾,宿卫体系完备,足以镇守京师。另设新军,叠床架屋,非但无益,徒增冗费,易生事端!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新立一军,兵从何来?将从何选?若所任非人,恐生肘腋之变!汉室故事,外戚、宦官掌禁兵而祸乱宫闱者,前车之鉴不远啊!” 更有大臣言辞激烈,几乎是指着鼻子告诫了。
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理由无非是耗费国帑、于制不合、易生祸乱等等。大将军何进站在武官班列首位,脸色阴沉得可怕。皇帝此举,分明是要分他的兵权,甚至是直接架空中他!他强忍着没有立即出声,但目光扫过那些慷慨陈词的文官时,却带着一丝阴鸷。
龙椅上,刘宏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没想到反对的声音如此强烈和一致。他修建西园、卖官鬻爵积攒内帑,很大一个目的,就是想拥有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摆脱权臣掣肘。如今刚提出设想,就遭到如此阻击,这让他感到极大的羞辱和愤怒。
“够了!”刘宏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因愤怒而尖细,“国库空虚?朕知道国库空虚!故此,朕已决定,此番组建西园军,一应粮饷、军械、犒赏之费,皆由朕之内库支应,不用户部一文钱!如此,尔等还有何话说?!”
内库支应?百官闻言,又是一阵骚动。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办成此事啊!连钱都自己出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傅,微微睁开了半阖的双目,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缓步出列,躬身道:“陛下。”
见到太傅出列,殿内顿时安静了不少。这位出身“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家主、清流领袖的态度,举足轻重。
“太傅有何高见?”刘宏强压怒气,问道。
太傅不慌不忙,缓缓道:“陛下圣虑深远,欲强宿卫,以固国本,老臣……深以为然。”
他这话一出口,不仅刘宏一愣,连许多反对的大臣也愣住了。太傅竟然支持?
但太傅话锋随即一转:“然,诸位同僚所虑,亦不无道理。西园军既为禁旅,关乎社稷安危,其统帅、将领之人选,更是重中之重!需得德才兼备、忠勇无双、且深孚众望者任之,方能上安陛下之心,下孚将士之望,外镇不臣之窥伺。若所任非人,非但无益,反受其害。故老臣以为,建军之议可缓,然选将之事,当先行议定!此乃万年之基,不可不慎也!”
高明!实在是高明!
太傅此言,看似支持皇帝建军,实则以退为进,将争论的焦点,从“要不要建军”这个皇帝志在必得、且自掏腰包难以反驳的问题上,巧妙地转移到了“由谁来掌握这支军队”这个更为关键、也更容易争夺和制衡的问题上!
果然,太傅话音刚落,立刻有大臣心领神会,出列附和:
“太傅老成谋国!臣附议!西园军统帅,位高权重,非大将军(何进)之威望,不足以统领!”
何进派系的人立刻跳出来,试图将主导权抓在手中。
“荒谬!禁军统帅,自当择其忠谨!中常侍们侍奉陛下左右,忠心可鉴,正可担当此任!” 宦官集团的官员立刻反唇相讥。
“此军既为新建,当选年轻有为、功勋卓着之将领!如平北将军耿武,连破巨寇,忠勇无双,正当其选!” 立刻又有人举荐耿武,也不知是出于公心,还是想搅浑水,或者借此打压何进与宦官。
“臣举荐……”
一时间,朝堂之上变成了菜市场,各方势力为了西园军那几个至关重要的校尉、甚至可能设置的“上军校尉”(统帅)职位,争得面红耳赤,互相攻讦,几乎要将德阳殿的屋顶掀翻!每个人都想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从而在这支未来的天子亲军中占据一席之地,掌握更大的权柄!
龙椅上,刘宏看着眼前这乱哄哄的场面,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他彻底明白了!这些道貌岸然的臣子,反对建军是假,想争夺这支军队的控制权才是真!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个皇帝想掌握军队的意愿,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权力和派系的利益!
“够了!!!”
刘宏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指着下面争吵的群臣,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嘶哑地怒吼道:“退朝!退朝!!”
说完,他再也不看群臣一眼,在宦官们惊慌的簇拥下,拂袖而去,径直返回了后宫。
留下满殿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殿内一片死寂。一场关于军权归属的激烈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这场风暴的中心——西园军,尚未建立,却已让帝国的最高权力层,显露出了深深的裂痕。
耿武站在武将班列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凛然。陛下的意志,朝臣的私心,权力的博弈……这洛阳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西园军,或许将成为一个新的权力角斗场。自己,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