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父,谁家的大姑父?”
“张海萍是我家的。”
“奥那知道了,海萍大姑,那知道了!”
“知道就行,实在亲戚,你小时候我见过你几次!丫头我先给你把车整出来再说吧!”
“来,你们都起来!”
老头也拿了几块石头块,使劲往泥巴坑按了按,又往里面砸了几下。又铺了一层。
树枝子扬起来!啪!
“吁!”
就这么一鞭子、一嗓子,听着咋就这么有劲呢,这才像个赶车的!这才是老农民的精神头。
李二被抽的机灵一下,嘶叫着用力一退,车桄榔一下就出来了。老头赶紧又拿了几块大的石头塞了进去。把驴车往前赶了几米。
“中了,前面没事了,这破地方,咱也不是说他,你说你组织组织人修修路。一个个懒得屁眼子着蛆干在家等着晒干了,就是不出来!这玩意拿石头块子垫吧起来也行啊!就得穷一辈子!”
“可不是咋的大姑父!人懒没治。”
“侄女儿,你呀得亏是个女的嫁出去了,要是留在这破逼地方那还有个好?得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快去吧!
我也得往回走,哎!生了一肚子的气,要不这破道我能回去吗你说!都多大岁数的人了!”
告别了这个没有印象,又是实在亲戚的大姑父,翠云这才一路顺利的赶进村。
到了村口硬实地翠云下把车轱辘上的大泥巴抠了抠,看了看村口的几处人家,自己的亲三叔就是村口第一家,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咋样了!
“驾!”
驴车慢慢的走着,翠云紧盯着院子门口,一道老的不成样子的身影,正拿着水瓢给鸡添水,穿的衣服款式还是上辈子的样式。
三婶儿!
翠云没敢打招呼,抽了下驴,赶快的走了。除了人变老了,其他翠云走的时候啥样现在还啥样,一点没变。
就是三叔家门口那棵大杨树枯死了。像被雷劈了一样,就剩下面一截,中间都空了!里面还有个香中碗,上面还有三只着了一大半的香,长短不一的在那插着。
云嘉一路上没有说话,也没见村子里有人出来,瞪着大眼睛四处的撒么着。
正走着,几个人从院门口出来了。看见驴车,驻足往这面看着。
“那谁啊?挺眼熟尼!”
“看着咋像是老张家的二丫头尼?”
“是吗?好像真是她,她不跟家里断绝关系了吗?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了,这是让对象撵回来了吧?”
“那准是,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就不正经,老让对象婆婆打。”
“可别瞎说,人家就是处了个对象,咋还不正经了,别吓基霸扯老婆舌头,丫头回来就让对象撵回来了?这一天逼嘴净瞎说话。”
“那玩意啥准尼,对了我刚想起来,她对象不是跟跟人家跑了吗,满乡都知道了,就她妈不知道……”
驴车走远了,多年没见了,几个婶子。只是人家不一定盼你的好,可能别人也不一定盼她的好,不过人家在乎这个吗?
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心里猜想着别人最坏的事,嘴上说着最无情的话。老百姓有时候真的特别刁,特别无情。
“吁!”
驴车停在了院墙旁边,也没有往里赶。
“妈,下车吧,来都来了。”
“走,下车。”
翠云把孩子抱过来,牵着云嘉的手,又捏了捏,走进了院门。云嘉手里提着两个口袋,那是给姥姥姥爷织的毛衣。
两个屋六间房,灶堂冒着烟,看时间正在做饭。翠云打开屋门,一对老人正在大锅前忙活着!
“你谁呀?”
咣当!蒯水的瓢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
“妈亲幺,三儿你不好好待着咋回来了!”
“爸妈,我回来看看你们。”
没有想象中的场面,翠云反而松了一口气。眼泪硬是在眼窝里自己退了回去。
张国海愣在灶膛边,瞅了半天,转身进屋抽起了烟袋。
“进屋来吧!”
昏沉的光线被烟雾阻挡了一半,墙上的挂钟好像是坏了,半天咯哒一声。
“你咋回来了?”
老太太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声,声音急促。
“我咋不能回来?”
“让对象撵回来了?你说你咋这么不省心尼,老添乱,都给你操死那个心。”
“好好在那过不中?”
翠云的心瞬间变得干枯了。
“这孩子是云嘉吧,都长这么大了!这是老二啊?长的还真像他爸。”
“这闺女也不说个话,咋的了,又挨打了?你说你委屈着点过吧,老往娘家跑啥尼?回去又得挨整!你图个啥尼?”
“谁管了你!”
老太太有些气不过的样子。
“我妈没挨打!我妈想你们了才回来看看的!你可别胡说,现在谁都不敢打我妈!谁在欺负我妈,我就收拾死她。”
云嘉现在老太太面前,撅着小嘴一句也不让。
“诶呦这小嘴,老李家人都这么霸道尼,你奶奶怪好的?”
“我过年前奶奶死了!”
“这小孩子净说胡话。前几年还好好的呢!”
“我没说胡话,我奶奶老死了!她还说后悔打我妈了呢!”
“真假的啊?诶呀,你说说。你爸尼?”
“我爸带着别人家媳妇跑了!”
“啥玩楞?跑了?我咋都不知道尼?”
“你又不来看我妈你咋知道?”
“你爸跑哪去了?”
“谁知道他跑哪去了,反正没人打我妈了!就我们仨人过。一点都不让人操心。顿顿都吃猪肉!”
“过这么好尼?从哪来的钱啊?”
“我妈自己挣钱!我三爷爷帮着,他还说要认我妈当丫头给她养老尼!对我妈可好了!”
“她三叔啊,中,那人厉害。老李人都随他了。”
“反正我爸打我妈我三爷爷知道了就揍他。”
“诶呦呦可别那样。两口打仗当老人的可别插手啊!要不你爸跑了!”
“要是没人管,我妈早让我爸打死了。你就没丫头了!”
“净瞎说那还能打死人,疼两下就过去了,老爷们打娘们都正常。”
“你就不心疼我妈吗?这么多年你咋不过来护着她点?”
“咋不心疼啊!三儿办错了事,咱在那儿抬不头来呀!老庄稼人能有啥办法啊!”
老太太一边哭一边用围裙擦着眼泪。张国海一句话也没说,连着装了两袋锅子烟,边抽边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妈!我让人打了十年,还能让人再打十年?我错哪了就非得这么低贱?李大富娘俩瞧不起,就连自己爹妈也看不上?这么多年就没个人去老李家说句话,抗个事!我到底是不是你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像你们这样窝窝囊囊过一辈子,脑瓜子夹在裤裆里,让人踩在地底下,这样就心里就舒坦了?说到底,人这辈子啥玩意都得自己争,自己的把自己当人!”
“王八糕操的,你还反天了你,我打死你!咳…咳…”
张国海似乎还活在十年前,一口烟忘了吐,呛得身子直打摆子。抄起烟袋锅子就要打过来,火星子淋的满身,一股烧焦的胡巴味飘了出来。
“你敢打!我早就不是你老张家的闺女了!”
翠云冷冷的喊了一声。张国海愣了半天瘫坐在炕上。
空气静的像冰冻的小河沟子。冷的要死。
“我大哥呢?”
“哎,没出息的玩意诶!让媳妇打了,媳妇不知道跑谁家去了,你大哥出去找了。窝囊玩意!一点不中用!老张家咋生了这么个东西,我得娘唉!”
“草拟个马老哭,像个丧门星似地!”
张国富朝老伴踹了一脚,老太太打了个趔趄。抹了把眼泪。
翠云看着这一幕,突然心里不想再跟自己置气了。身在困顿中无法自拔的人,如何还顾得上别人?就算是自己的女儿又怎样?
贫穷、卑微、愚昧会让彼此的距离拉的无限远,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活着,并没有盼着她能活好。因为她永远不知道好是什么滋味。
翠云扔下两件给老人新买的衣服,走了。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老话永远是扎着人的心讲着最现实的话。
走的时候老太太说:老三,妈也是没招啊!
“妈,我不怪你!”
而父亲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