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刚散,王小明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脸白得跟纸一样,说话都带了哭腔:
“陈主任!不好了!出大事了!咱们仓库里那批准备出口换五金件的优质大豆……招……招虫了!“
陈望心里“咯噔“一下,那批大豆是他精心挑选,准备用来跟伊万换一批国内紧缺的合金钢材的,关系到后续好几个厂子的生产。
他二话不说,带着人快步赶到仓库。
果然,靠近墙角的几十个麻袋上,能看到细小的蛀孔和漏出的褐色粉末,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变和虫蛀的异味。
负责仓储的老刘头吓得面无人色,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
“主……主任,入库的时候,我都是一袋袋检查过的,肯定是……肯定是之前混进来的那批东北豆子带的虫卵,当时没发现……我……我该死!“
张大山眼睛一瞪,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骂人,却被陈望抬手拦住。
陈望没看老刘头,反而走到面如死灰的王小明面前,平静地问:
“小明,你之前不是主动要求跟着老刘学管理仓库吗?依你看,这事现在该怎么处理?“
王小明完全没料到陈望会问他,脑子一片空白,支吾了半天,才带着颤音说:
“……把……把明显被蛀的挑出来?剩下的……赶紧想办法卖、卖出去?减少损失?“
陈望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却陡然严厉起来:
“挑出来?虫卵你看得见吗?藏在豆子里的虫眼你一个个去抠吗?赶紧卖出去?
那不就是把祸水引给下一个买家,亲手砸了我们合作社用命拼回来的这两个字吗?!“
这话如同鞭子,抽在王小明和老刘头心上。王小明羞愧地低下了头。
“记住这次教训!仓储管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个疏忽,就能毁掉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陈望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这批豆子,全部!立刻!降价三成,处理给本地榨油坊,所有损失,从仓储部门所有人的季度奖金和工资里扣!
老刘,你亲自去办,办不好,你就真回家抱孙子去吧!还有,从今天起,所有入库货物,尤其是粮食,必须分仓、分区、严格检疫!
再出同样的问题,就不是扣钱这么简单了!“
处理完,陈望看着王小明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也是一软。他把王小明叫到仓库外面,递给他一支烟,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
“别光顾着垂头丧气。“陈望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做生意,尤其是在咱们这种刀尖上跳舞的行当,哪有不交学费的?关键是,学费不能白交。
这次损失的是钱,买来的是记性。钱没了可以再赚,招牌砸了,就真的完了。“
王小明抬起头,眼睛通红,但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用力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
“陈主任,我懂了!是我太嫩,想当然了!您放心,这笔学费,我记一辈子!以后我看仓库,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糊弄过去!“
陈望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有些跟头,必须自己摔过,才能记得住疼。
深夜,合作社那间小小的无线电室戒备森严。
雷钢亲自守在门外,屋内,只有陈望和李秀兰。电台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与窗外呼啸的北风应和着。
陈望口述,李秀兰快速记录并加密。电文的内容,比白天开会时更加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伊万:将军处已谈妥,甚慰。东方港计划即日启动。首批需安-24两至三架,机体、引擎状态必须良好。
关键在于人员!飞行员、机械师、导航员,必须绝对可靠,政治上干净,无不良嗜好,尤其是酗酒。最好是……家中父母妻儿牵挂较多,懂得珍惜机会和优厚报酬的。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只要来干活、能创造价值的人,不要来当祖宗、惹是生非的爷!如有不合适者,我有权当场拒收并要求更换,由此产生的一切费用及后果,由你方承担。另,首批交接具体时间、地点、方式,五日内确认回复。盼复。“
电文发出,陈望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知道,跟苏联人打交道,尤其是在用人这种核心问题上,绝不能有任何含糊。
那些伏特加当水喝、眼高于顶、或者背景复杂牵扯内部斗争的“关系户“,来了就是定时炸弹。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被现实利益拴住、懂得闭嘴、并且渴望通过这条新路子改变命运的技术团队。这不仅仅是为了效率,更是为了生存。
等待回电的时间格外漫长。陈望独自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合作社里,各个角落都亮着灯——张大山粗犷的嗓音正在某个房间里回荡,似乎在筛选名单;
李秀兰办公室的算盘声噼啪作响,几乎没有停歇;
孙卫东在天亮前就带着沉重的任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而雷钢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无声而警惕地巡视着每一个可能的死角。
庞大的“东方港“计划,就像一台刚刚启动的超级机器,每一个齿轮、每一根链条,都在他发出的指令下,带着巨大的惯性和压力,开始缓缓转动。
一种混杂着巨大兴奋、沉重责任和隐隐不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伏特加,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仿佛能看到未来波澜壮阔却又暗藏杀机的图景。
“安-24……只是第一步。“他将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感受着喉咙到胃部一路燃烧的灼热,低声自语,眼神却异常明亮,“这片天,迟早得换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