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站在城墙上,掌心还残留着玉佩的余温。那三枚红点在光影地图上缓缓移动的画面仍在眼前,如同烙印刻进脑海——它们本不该出现在那里。西北三百里外的荒山,早已被列为禁地多年,连飞鸟都不敢掠过山脊半步。可就在昨夜子时,这三道标记悄然浮现,像是某种沉睡之物被人强行唤醒。他没来得及下令全面布防,西北方的风突然变了味道。
一股腥腐的气息随风扑来,像是死鱼堆在烈日下腐烂多日,又混着铁锈与草药焚烧后的苦味。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间喉咙发紧,仿佛有无数细针顺着鼻腔刺入肺腑。他眉心一跳,万道神瞳瞬间开启,金光掠过双眸,穿透百丈之外翻涌的黑云——视野骤然清晰,天地灵气如丝线般交织流动,而那团自山巅蔓延而来的雾气,竟呈现出诡异的脉络结构,宛如活体经络,正贪婪吞噬沿途的生机。
再往深处看去,山巅之上,赵天霸立于巨石之侧,脸上横肉因狞笑而扭曲,手中一颗墨绿色珠子正被缓缓捏碎。珠内封存的并非寻常毒物,而是从古墓深处掘出的“龙涎瘴核”,传说为上古蛟龙陨落后精魄所化,遇人气则生毒,触血则噬魂。此刻,随着珠壳崩裂,一道幽绿光芒自裂缝中渗出,迅速融入风中,化作漫天毒雾的源头。
“来了。”萧羽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刀锋划过寒冰,“闭城门!药堂开库,发放解毒丹!妇孺即刻进入地下密室,不得延误!”
命令尚未传遍全城,他已一把拽住身旁女子的手腕,转身就往城墙高台奔去。她脚步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身形,指尖紧紧扣住腰间的铜镜。身后脚步杂乱,守城弟子纷纷拉响警铃,铜钟声急促地撞破清晨的宁静,惊起林间宿鸟成群。然而,这一切都显得太迟了。
那团绿雾已如潮水般压境而来,贴着地面翻滚推进,速度远超预想。所过之处,灵气屏障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像纸张被生生扯开,护城大阵的符文接连熄灭,仿佛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直接抹除。第一排巡逻队刚冲出城门,便接连跪倒。有人捂着喉咙干呕,脸色由青转紫;有人双眼翻白,经脉处浮现出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如同体内血脉正在被某种异物侵蚀。一人挣扎着抬手,指尖尚未触到腰间兵刃,整个人便软倒在地,口鼻渗出淡绿色泡沫,胸口微微起伏几下,便再无动静。
“别靠近!”萧羽厉喝,脚尖一点跃上了望塔顶。狂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凝神催动万道神瞳,目光如刀切入浓雾深处。雾气并非死物,内部能量流转复杂,层层叠叠如同活体呼吸,每一次波动都伴随着微弱的生命震颤。但就在他锁定核心波动的一瞬,瞳中映出异象——高温区域的雾气结构明显紊乱,分子震荡剧烈,几近崩解。
“怕火。”他心头一震,立即扭头,“引地火!”
女子咬破指尖,在铜镜背面画出血符,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她双手托镜,低声念诵祖传咒言:“星纹启,照幽冥!”话音落,铜镜嗡鸣震颤,镜面泛起赤光,直贯地底。那是她们一族世代守护的秘术,以血脉为引,沟通大地熔脉,唤出焚邪之焰。
片刻后,城墙根部传来沉闷轰响。数道裂缝自岩层中迸开,赤焰喷涌而出,顺着墙基蔓延成环形火带。绿雾遇火即退,边缘迅速蒸发,化作缕缕黑烟升腾。城内众人精神一振,有弟子急忙搬来油桶倾倒在火线上,火焰腾起数丈,逼得毒雾节节后撤。
“有效!”一名守将激动大喊,声音还未落下,脸色却骤然惨白。
可就在这时,火焰中心的雾团猛然收缩,一团暗绿凝聚如球,内部竟传出一声低沉龙吟。那声音不似从空中传来,反倒像是从大地深处挤出,震得城墙砖石簌簌剥落,几名靠得近的弟子当场耳鼻流血,踉跄后退,意识涣散。
萧羽瞳孔骤缩。他再次催动神瞳,强行穿透音波干扰,终于在雾海最深处捕捉到一抹暗红光点——形如鳞片,却散发着诡异的生命波动,且与地脉相连,仿佛扎根于龙脉之中。那不是简单的炼制产物,而是一块真正的龙骨碎片,蕴含残魂意志,竟能操控整片毒雾形成共生体系。
“这不是炼制出来的毒雾……”他声音冷了下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活的。”
话音未落,那红点忽地一闪,整团雾气如受指令,逆向回卷,不再四散,反而朝着火焰缺口猛扑而去。地火被硬生生压低半尺,火势摇曳欲灭,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在压制烈焰。苏瑶脸色发白,铜镜上的赤光开始闪烁不定,额角冷汗滑落,染湿鬓边碎发。
“不行了!”她声音颤抖,“它在抵抗……我的血脉之力撑不住了!”
“再撑一会儿。”萧羽沉声说,身形一晃已落在她身侧。他并指为剑,真元凝聚于指尖,遥指雾心,“只要火不灭,它就逃不了命门。”
苏瑶咬牙点头,重新稳住手势。她指甲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滑落,滴在铜镜表面。镜中星轨图再度亮起,比先前更加炽烈。地火应召暴涨,火焰呈金红色,带着灼烧灵魂的高温,再次将毒雾逼至西北角。
绿雾在烈焰围剿下不断缩小,嘶鸣声此起彼伏,竟似痛苦哀嚎。那枚暗红鳞片暴露得越来越明显,每一次震动都引发雾体抽搐,仿佛那是它的核心所在。萧羽眼中金芒暴涨,终于看清其本质——那是九龙锁脉阵中遗失的一块镇魂骨,原应深埋于北域绝渊之下,如今却被强行唤醒,用以操控毒瘴,扰乱城池根基。
就在火焰即将吞噬最后一片雾气时,山巅之上,赵天霸仰头狂笑。他扬起右手,掌心赫然浮现一道深蓝色符印,指尖凌空一划,口中吐出几个模糊音节。那是失传已久的“溟渊召灵诀”,唯有掌握龙宫秘钥者方可施展。
刹那间,残存的毒雾猛地一滞,随即如退潮般急速撤离。它们不再散乱飘荡,而是整齐有序地收束成一条细长绿线,贴着地面疾速退回山林,消失不见。
风停了,雾散了。
城墙上一片死寂。焦黑的砖石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恶臭。几名重伤弟子被抬下城墙,还有人躺在地上抽搐不止,医者正紧急施针排毒。远处,孩童的哭声隐隐传来,又被大人迅速捂住嘴。
萧羽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赵天霸离去的方向。那人临走前回头看了这边一眼,嘴角咧开,露出森然冷笑。那一眼,不只是挑衅,更像是宣告——这只是开始。
他缓缓收回手指,掌心已被真元反噬划出一道血痕。袖中玉佩依旧温热,但那种牵引感已经减弱。他知道,这块传家信物之所以发热,是因为感应到了同源气息——当年父亲失踪前留下的另一块玉佩,或许就在赵天霸身上。
他低头看向身旁女子。
她靠着旗杆喘息,铜镜跌落在脚边,镜面裂了一道细缝。指尖还在渗血,衣袖也被汗水浸透。她抬头看向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看到了吗?”萧羽忽然开口。
她愣了一下,点头:“那声音……不是普通的术法能造出来的。它有记忆,有情绪,甚至……懂得恐惧。”
“也不是魔宗的手笔。”萧羽缓缓道,声音低沉如铁,“沧海龙宫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他手里?还敢拿来炼毒?那是亵渎,也是召唤——他在试图唤醒什么。”
他弯腰捡起铜镜,指尖拂过裂缝。镜面映出他的眼睛,瞳孔深处仍有金芒未散。他知道,这一战虽退敌,却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真正的风暴,尚在酝酿。
远处官道尘土未起,但风里多了几分不安的躁动。城外树林边缘,一根折断的树枝斜插在泥中,枝头挂着一小片墨绿色残渣,正缓缓渗出液体,滴落在泥土上,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某种生命正在缓慢复苏。
萧羽迈步走下高台,脚步沉重。每一步落下,地面都微微震颤。
他走到城门前,蹲下身,伸手拨开那片残渣。下面的土壤已变成灰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尽了生机。他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轻嗅。
没有气味。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时,指腹下的泥土忽然轻轻一跳。
像是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