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指尖还停留在剑柄末端那道细痕上,皮肤下的麻意尚未散去。那不是寻常的触感,而是一种近乎活物的震颤,仿佛这裂痕深处藏着某种沉睡的意志,正透过金属的缝隙,试探着与他的神魂共鸣。他没有收回手,而是将指腹缓缓压了下去,像是要确认那裂痕是否真实存在——又像是在回应某种无声的召唤。
殿内星砂微光映在他脸上,那是从穹顶镶嵌的“星陨石”中渗出的幽辉,千年不灭,如梦似幻。光影不动,呼吸却沉了几分。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体内灵力悄然凝滞,识海深处那一道由万道神瞳觉醒时留下的金色纹路,正隐隐发烫。昨夜血池之战的记忆如潮水翻涌:那一剑穿心的痛楚、星陨剑第一次真正回应他血脉时的轰鸣、还有那灰衣人临死前嘴角诡异的笑容……一切都不该是偶然。
他转身走出偏殿时,银帘在身后无声垂落,如同隔开两个世界。林羽风已不在原地,石桥空荡,夜风穿袖而过,吹动他肩头残存的一缕血气。那人曾说:“你若执剑,必被剑噬。”可笑的是,如今说出这句话的人,早已避走千里。
萧羽脚步未停,径直朝外门居所方向行去。一路上,他未与任何弟子交谈,也未回应沿途投来的目光。那些曾经轻视他的面孔,如今多了几分忌惮,有人低声议论,有人远远避开。他曾是宗门弃子,三年前被贬至外门杂役堂扫叶劈柴,连最基础的吐纳法都要靠偷听讲经阁残音自学。而现在,他不仅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星陨剑,更以一己之力镇压血池异变,斩杀三名潜入的魔修——哪怕只是地仙境初期,也足以震动整个青霄宗。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目光。
荣耀也好,畏惧也罢,都不过是风中的尘埃。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认可。
回到住处,他第一件事便是将星陨剑横放在床头,剑柄朝外,一如从前握剑的习惯。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哪怕在杂役堂最潦倒的日子里,每晚睡前也要用木棍在地上画出一柄长剑的轮廓。现在,真剑在侧,反而有种不真实之感。
随后盘膝坐下,闭目调息。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修复着昨夜血池之战留下的隐伤。那一战他虽胜,却非毫发无损。魔气侵体,五脏六腑皆有细微裂痕,尤其是右臂经脉,几乎断裂。若非关键时刻星陨剑自发护主,引动星辰之力涤荡污浊,他早已倒在血池中央。
他并未急于修炼新得的剑诀,反而让神念沉入识海,反复回溯万道神瞳捕捉到的画面——那名灰衣弟子袖口的火焰纹、木匣底部的逆十字乌鸦印记、还有剑身突然浮现的裂痕。
火焰纹并非玄风魔宗常用图腾,更像是某个古老支脉的信标;逆十字乌鸦,则是传说中“堕渊教”的象征,一个早在三百年前就被剿灭的邪道组织,据说其信徒奉“断天之刃”为圣物,妄图斩断天地法则锁链,释放被封印的远古灾厄。
而星陨剑上的裂痕……它为何会在那一刻浮现?为何偏偏是在他催动星辰本源之时?
这些都不是巧合。
他在等。
等一个答案,也等一场风暴。
三更天,山林寂静如死。虫鸣止歇,连树叶都仿佛凝固在空中。月隐云后,天地陷入一片墨色。
空气忽然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水面上被风吹皱的倒影边缘。若非灵觉敏锐,根本无法察觉。但就在那一瞬,萧羽睁开了眼。
金光自瞳孔深处掠过,如同暗夜里划过的流星。万道神瞳全开,视野中的一切法则轨迹清晰浮现——地面灵纹阵法的脉络、空气中残留的灵力扰动、甚至远处山壁上一块岩石因温差产生的微小位移,尽数纳入眼中。
三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扭曲身影正从不同方向逼近院墙,每一步落下,都刻意避开地面灵纹阵法的感应节点。他们身上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黑雾,那是玄风魔宗特有的“匿形咒”,能遮掩气息与身形,唯有对天地规则有深刻洞察者才能识破。
萧羽嘴角微动,却没有起身。
他故意放松全身灵力,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仿佛陷入深眠。屋内的烛火静静燃烧,映出墙上一道孤影,安静地伏在床沿。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来探查的,而是来杀人的。真正的杀手,从不会给目标留下醒转的机会。
三人翻过院墙,动作轻巧如猫。其中一人抬手打出一道暗符,准备封住门窗,另一人则悄然靠近床榻,手中短刃已凝出一抹幽蓝毒光——那是“腐心蛊毒”,一旦入体,三日内五感尽失,沦为傀儡。
就在那人指尖即将触碰到剑鞘的一刻——
萧羽猛然睁眼!
双瞳金芒爆闪,屋内烛火骤然一颤,随即熄灭。黑暗降临的刹那,一股无形威压席卷而出,宛如星河倾覆,压迫得三人几欲跪伏。
“星陨!”他低喝一声。
床头长剑嗡鸣而起,无需拔剑出鞘,一道凝练至极的剑气自剑身迸发,撕裂空气,直取左侧偷袭者胸口。那人反应极快,瞬间侧身扭腰,但仍被剑气扫中肩胛,护身魔光应声崩裂,整个人踉跄后退,闷哼一声,掌心短刃落地,指尖已被削去半截。
另外两人顿时警觉,不再隐藏。
“暴露了!”一人低吼,双手结印,周身黑雾暴涨,竟在体表凝聚成一副半透明的骨甲,那是以魔修精魄炼化的“阴煞铠”,防御力堪比上品灵器。
“杀了他!趁他还未完全掌控星陨剑!”另一人怒声下令,脚下一踏,整个人化作残影扑向屋内,手中多了一柄漆黑短戟,戟尖缠绕着令人作呕的紫黑色气息。
萧羽已然站起,一步跨出房门,跃上屋顶。夜风扬起他的衣角,星陨剑稳稳落入掌中。他立于屋脊,目光冷峻扫过三人。
“玄风魔宗。”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派地仙境来杀我?”
三人互视一眼,眼中闪过惊疑。他们本以为此行万无一失,对方不过是个刚突破不久的少年,即便得了星陨剑,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可刚才那一剑,不仅精准破开了匿形咒的法则缝隙,更蕴含星辰之力的本质韵律,绝非寻常手段。
“围他!”为首者厉声下令,三人同时出手。
左侧那人双手掐诀,掌心喷涌出一团漆黑魔焰,呈螺旋状飞射而出,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地面龟裂;右侧者双臂一震,背后浮现出两柄弯刀虚影,凌空斩下,刀气如月牙般切割空间;中间主攻者则直接催动骨甲,周身灵压暴涨,悍然冲来,短戟直取咽喉。
萧羽站在原地,不动如山。
万道神瞳疾速运转,三人的灵力走向、出手节奏、乃至肌肉收缩的细微变化,尽数收入眼底。他并指如剑,在空中轻轻一划。
星陨剑随之轻颤,剑尖微挑,两道弧光倏然掠出。
“砰!砰!”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左侧魔焰在半途炸裂,火焰倒卷,反噬其主;右侧弯刀虚影寸寸断裂,碎片激射,逼得那人连连后退。那两人手臂剧震,气血翻腾,攻势戛然而止。
紧接着,萧羽踏步向前,剑锋斜指苍穹。
星辰之力自体内奔涌而出,在夜空中凝聚成一道巨大的“退”字虚影,每一笔都由纯粹剑气构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那字悬于半空,缓缓压下,如同天罚降临,带着不容违逆的法则之力。
三人脸色大变。
“快走!”为首者怒吼,转身就要遁逃。
可那“退”字仿佛锁定了他们的退路,剑气如网,层层封锁。其中一人刚冲出数丈,便被一道余波扫中背部,护体骨甲碎裂数块,鲜血喷出,惨叫着栽进灌木丛中。
最终,三人狼狈跃出院墙,消失在山林深处,连同伴都顾不上救。
萧羽并未追击。
他站在屋顶,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冰冷。他知道,这些人只是先锋,真正的杀局还在后面。赵无极不会善罢甘休,那个将他逐出内门、夺走星陨剑的男人,如今已是执法长老,权倾一时。而他归来,就意味着旧账必须清算。
片刻后,他缓缓收剑入鞘,低声说道:“来多少,我杀多少。”
话音落下,他跃下屋脊,走入房中。烛火重新点燃,照亮床头那柄星陨剑。剑身依旧流光微闪,仿佛仍在回应方才的战斗。可就在这光芒之中,一丝极淡的黑气悄然逸散,转瞬即逝。
他坐回原位,正欲闭目调息,忽然眉头一皱。
目光再次落在剑柄末端——那道原本极细的裂痕,此刻竟微微张开了一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慢慢渗出。他伸手去触,指尖刚碰上金属表面,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经脉直冲识海。
刹那间,脑海中浮现出一片荒芜大地,天空布满裂痕,如同破碎的镜面。无数黑影在远处游荡,发出无声的嘶吼。而在大地中央,矗立着一座残破祭坛,坛上插着一柄断剑,剑身刻着与星陨剑相同的星斑纹路。
画面一闪而逝。
萧羽猛地睁眼,额角已渗出一层冷汗。他盯着星陨剑,沉默良久,终于抬起手,将一滴精血滴在剑脊之上。血珠滚过星斑,银光微闪,裂痕暂时闭合。
屋内重归平静。
他盘膝而坐,开始运转基础吐纳法,灵力缓缓滋养经脉。外面再无动静,仿佛刚才的刺杀从未发生。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星陨剑的秘密,远不止一柄传承神兵那么简单。它曾属于谁?为何会认他为主?又为何会在今夜主动示警?
这些问题,只能靠他自己去揭开。
东方微亮时,他睁开眼,目光清明。星陨剑安静地躺在身旁,剑身温润,裂痕隐没不见。晨曦透过窗棂洒在剑刃上,折射出淡淡的星辉。
他起身推门,晨风扑面而来,带着山间清露的气息。
远处山门方向,已有弟子陆续出现,低声议论着什么。似乎昨夜的动静引起了注意,但无人敢靠近这片区域。几个外门弟子远远望见他,神色复杂,有人欲言又止,最终低头快步离开。
萧羽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回屋取剑。
今天,是内门选拔赛的日子。
三年前,他在这里被当众废去修为,逐出内门。
三年后,他将以剑为证,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