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晨雾如纱,笼罩着丹谷主峰。山间灵气氤氲,露珠顺着屋檐滑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萧羽坐在床边,手中握着天玄丹鼎,指尖轻轻抚过鼎身底部那道蜿蜒盘绕的龙形刻纹。那纹路仿佛活物,随着他体内灵力的流转而缓缓游动,如同沉睡的真龙正于血脉深处苏醒。
他闭上眼,万道神瞳悄然运转,识海中金光一闪,内视丹田与鼎灵所在的空间。那里一片澄明,赵天霸的气息被牢牢镇压在鼎腹深处,魂魄禁锢于九重封印之下,毫无异动。可即便如此,萧羽心中仍无半分松懈。昨夜地牢中的对峙仍在耳边回响——那一声冷笑、那一句“你挡不住他们”,像是一根刺扎进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丹鼎收回储物戒中。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起身时,衣袍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案头一盏残灯。火苗跳动了一下,映出他冷峻的侧脸。镜中倒影里的男人,已不再是半年前那个任人欺辱的废物少爷。眼神沉静如渊,眉宇间透着一股历经生死淬炼后的锋锐。
他走到桌前,目光落在那套崭新的衣袍上。玄金为边,云纹织锦,袖口绣着丹谷独有的云鼎图腾——三足古鼎悬于云端,下方波涛翻涌,象征“以鼎定乾坤,以心守大道”。这是大长老亲自下令打造的礼服,非功勋卓着者不可穿戴。今日之后,他不再只是外来的客卿,而是丹谷明面上的荣誉长老,地位仅次于九大执事长老。
萧羽缓缓换上长袍,系好玉带,腰间悬挂青玉令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命运转折点上。推门而出时,朝阳正好破云而出,金光洒满台阶,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主殿前的广场早已人声鼎沸。丹谷弟子列队两侧,身着统一青灰道袍,手持香炉与法旗,肃然而立。执事们来回奔走,安排席位,铺设红毯。高台之上,九座贵宾席按方位排开,分别对应九大宗门。此刻已有数位代表到场,低声交谈,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入口方向。
大长老端坐中央,白发如雪,面容古拙,双目似闭非闭,周身气息隐而不发,却让整个广场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威压之中。他身旁摆放着一枚青玉令,表面雕着三重鼎纹,层层叠叠,宛如天地初开时的秩序烙印。此令名为“承渊”,唯有立下不世之功者方可受封。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踏上台阶。
议论声随之响起。
“一个化元境的小子,连圣王都不是,凭什么当荣誉长老?”
“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非魔宗自己内乱,他哪能擒住赵天霸?”
“话不能这么说。他确实破了九幽困魔阵,还夺回水火莲……这可是关乎我丹谷百年炼药命脉的大事。”
“可再大的功劳,也不该越过资历。多少老辈强者苦修数十载,都没得此殊荣!”
这些声音传入耳中,萧羽脚步未停,神色如常。他知道,这一日注定不会平静。从他踏入丹谷的第一天起,便注定要踩着质疑与敌意前行。他曾是萧家弃子,未婚妻退婚当日,全族上下无人替他说一句话;如今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讨谁喜欢,而是为了证明——蝼蚁也能登顶。
他在台前站定,双手抱拳,向大长老躬身行礼。
大长老睁开眼,目光如炬,穿透人群直落其身。那一瞬,仿佛有雷霆在空中炸响,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昨夜,血煞雷现于地牢之外。”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七道符引同时引爆,若非萧羽提前察觉,布下反制阵法,魔宗残部早已趁乱救人脱身。那一炸,不只是毁一座牢狱,而是动摇丹谷根基——届时群魔乱舞,内外勾结,谁能担得起这个罪责?”
有人还想开口质疑,却被身旁同伴悄悄拉住衣袖。
大长老继续说道:“此人三救丹谷。第一次,深入北荒绝地,夺回失落数十年的水火莲,保我炼药命脉不断;第二次,海上伏击,破九幽困魔阵,斩敌先锋黑枭,挫败魔宗渗透之计;第三次,识破残党夜袭阴谋,擒贼擒王,亲手将赵天霸打入天玄鼎中封印。三大功绩,件件属实,卷宗可查,证人俱在。功绩摆在这里,谁能否认?”
无人应答。
风停了,连鸟鸣都消失了片刻。
大长老站起身,拿起那枚青玉令,亲自走到萧羽面前。
“今日,我以丹谷大长老之名,封你为荣誉长老,享长老议事之权,掌调遣外围弟子之令,遇危可持令征召谷中战力。”他将玉令递出,声音低沉而庄重,“此令不因修为而授,因功而立。你可愿接?”
萧羽单膝跪地,双手接过玉令。
冰冷的玉石贴在掌心,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钧责任。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萧羽愿以性命护丹谷安宁,不负此令。”
他起身,大长老又取来一顶冠冕,亲自为他戴上。黑发束于冠中,玉坠垂于额前,映着晨光微微晃动,宛如星河流转。
台下掌声渐起,起初稀落,随后汇成一片浪潮。九大宗门代表纷纷起身,依次上前道贺。
“萧长老年轻有为,实乃我辈楷模。”一位身穿赤袍的中年男子拱手,眼神却藏着试探,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
萧羽回礼,语气温和却不卑不亢:“不敢当,晚辈 лnшь尽本分而已。”
另一位紫衣女子微笑上前,眸光流转:“日后若有合作机会,还望多多照应。”
“一定。”他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她腰间的令牌——那是南域剑阁的信物,代表着一方顶尖势力的认可。
他一一回应,举止从容,谈吐得体。没有人能看出他心中仍紧绷着一根弦。赵天霸说的追踪咒尚未解除,鼎底异动也未查明。更让他不安的是,昨夜感知到一丝极其隐晦的灵魂波动,来自极远之地,似是在窥探这方天地。眼下越是热闹,越要小心。
就在最后一人道贺完毕,掌声再次涌起时,一道身影从侧方靠近。
那人披着黑袍,面容隐在兜帽之下,步伐极轻,落地无声,竟连守卫都没有察觉。他在萧羽身侧停下,低声道:“龙皇有信。”
话音落下,一封信已塞入萧羽袖中。金纹封口,隐隐泛着海波般的光泽,仿佛封存着一片微型海域。
萧羽不动声色,左手微抬,将信压进袖袋深处。再抬头时,那人已退入人群,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长老看着这一幕,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今日庆功,不限酒食。”他宣布,“所有参与守谷之人,皆记功一次,赏丹三枚,灵石百块。”
欢呼声四起,气氛骤然热烈起来。
席位开放,众人落座。灵膳送上,香气扑鼻。百年灵芝炖凤髓、寒潭蛟龙羹、凝神养魂汤……一道道珍馐美馔陈列案前,令人垂涎。有人敬酒,萧羽浅饮一口便放下,始终保持着清醒。
他的注意力始终在四周游走,耳朵听着每一句对话,眼睛扫过每一个进出的身影。一名年轻弟子端着酒壶走近,脸上带着羞涩与崇敬:“萧长老,恭喜您!我们这些底层弟子,终于看到不是只有出身高贵才能出头了。”
萧羽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没有谄媚,也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朴素的向往。他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只要肯拼,总有出路。我不比你多什么,只是多摔了几跤,没死罢了。”
弟子红着脸退下,眼中却燃起了光。
不远处,两位宗门代表正在低声交谈。
“这小子现在风光,可毕竟根基太浅。丹谷真敢让他插手核心事务?”
“看看再说。关键是,他背后有没有更强的靠山。昨夜那鼎……可不是普通法器,那等封印手段,至少得是半步通玄的存在才可能留下。”
“说不定是某位老怪物的传承。否则一个区区化元境,怎能驾驭得了那种东西?”
萧羽听着,没有转头。他知道这些话迟早会出现。地位变了,眼光也会变。从前他是蝼蚁,没人注意;现在他是新晋长老,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揣测、分析、利用。
宴至正午,阳光炽烈,广场上的青石板蒸腾起淡淡热气。气氛渐酣,笑语喧哗。
忽然,一名执事快步登上高台,在大长老耳边低语几句。
大长老神色不变,只轻轻点头。
片刻后,钟声响起三下。
所有人安静下来。
大长老起身,环视全场:“接下来,有一事需当众宣告。”
萧羽抬起头,目光微凝。
“赵天霸虽已被擒,但其罪尚未清算。明日午时,将在广场公开审判,所有弟子皆可旁听,以正门规,儆效尤。”
台下一片哗然。
有人激动鼓掌,认为此举大快人心;有人面露惧色,似是曾与魔宗有所牵连;更有几人眼神闪烁,悄然交换着眼神。
萧羽沉默着。他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昨夜赵天霸的狂言还在耳边——“他们不会停,你会被一次次袭击,直到你崩溃,直到你背叛自己”。
而现在,他不再是那个任人践踏的弃子。他是手持玉令的荣誉长老,是丹谷明面上的守护者之一。
他站起身,走到台前。
所有人看向他。
“我知道很多人不信我。”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喧嚣,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不怪你们。半年前,我还是萧家最没用的废物。未婚妻退婚,族人唾骂,连条狗都敢冲我叫。”
人群安静了下来。
“但我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背景,不是天赋,是命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万千面孔,“我挨过刀,吃过毒,被人追杀千里,也曾倒在雪地里三天三夜,靠着喝自己的血活下来。我没有退路,所以只能往前走。”
他声音渐沉:“魔宗想毁丹谷,可以再来。我不保证每次都能拦下,但我保证——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他们碰这里一根手指。”
说完,他转身走下高台。
没人鼓掌,也没人说话。
直到他的背影穿过人群,走向主殿深处,才有人低声开口:“这人……有点不一样。”
阳光洒在广场上,青石地面映出长长的影子。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萧羽走进偏殿,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从袖中取出那封金纹密信。
信封未拆。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手指摩挲着封口的纹路。龙皇的信,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送来?是在示好,还是另有目的?那夜地牢中,赵天霸曾提及“龙皇已醒”,难道这一切并非虚言?
他没有立刻打开。
而是将信贴身收好,转身走向内室。桌上,天玄丹鼎静静躺着,底部的龙形刻纹又一次开始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遥远存在的召唤。
窗外,云层悄然聚拢,遮住了太阳。一场风雨,或将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