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在晚高峰的车流中无声滑行,车内的气氛却比窗外的暮色还要沉凝几分。阮糖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那顿被强行中断的晚餐,像一部刚拉开序幕就被掐断的温馨电影,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遗憾和对“资本家”无声的控诉。她甚至能回想起水晶虾仁的鲜甜口感在舌尖尚未完全散去,以及徐逸学长温和包容的笑容。
“专制!独裁!毫无人性!”她在心里默默腹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虽然“chen”那句“他可能只是不想你分心”让她当时莫名地冷静了一点,但此刻独自坐在回公司的车上,那股被强行打扰的不快又涌了上来。
驾驶座上的司机和李助理都沉默着,如同两台精密运行的机器。阮糖忍不住开口,带着一丝最后的希望:“李助理,到底是什么文件那么急?不能明天早上再处理吗?”
李助理从副驾驶回过头,表情是一贯的程式化冷静:“阮小姐,具体内容需要您到公司查看。江总的要求是今晚必须完成。”他顿了顿,补充道,“江总还在公司等您。”
“……”阮糖彻底没了脾气。江沉还在公司?意思是老板亲自加班盯着她这点“急事”?她感觉自己像是个被班主任单独留下补作业的小学生,压力山大之余,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车子最终停在深空科技大厦楼下。整栋大楼只有零星几个窗户还亮着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峻。阮糖跟着李助理坐上直达顶楼的电梯,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心里七上八下。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顶层总裁办区域一片寂静,只有尽头那间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冷白的光线。李助理将她引到门口,便微微颔首,无声地退下了。
阮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江沉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推门进去。宽大的办公桌后,江沉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也愈发冷硬。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江总。”阮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李助理说有一份紧急文件需要我处理。”
“嗯。”江沉这才从屏幕前移开视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他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夹,递给她,“这份《幻界》场景原画资源确认清单,第三部分的色调和第五部分的细节标注有歧义,重新核对,标注清楚,今晚发给我。”
阮糖接过文件夹,翻开快速浏览了一下。这确实是她下午提交的那份清单,但所谓的“歧义”……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吹毛求疵,完全不影响明天进度会的整体汇报。更何况,这类清单通常由主美最终审核,很少需要直接报到江沉这里,更别提需要他深夜亲自盯着修改。
她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但面上不敢显露,只好应道:“好的,江总。我马上去改。”
“就在这里改。”江沉指了指办公室一侧的会客区沙发和茶几,“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阮糖:“……?”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在总裁办公室,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改?这是哪门子的监工?
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但接触到江沉那没什么温度的眼神,她又怂怂地把话咽了回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默默地抱着文件夹,走到沙发区坐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以及江沉那边偶尔传来的鼠标点击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阮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办公桌后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有时似乎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有时……好像落在她的身上。
这让她如坐针毡,背脊都不自觉地挺直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阮糖终于按照江沉那苛刻到极致的要求修改完文件,点击发送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
“江总,文件已经发您邮箱了。”她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江沉这才从工作中彻底抬起头,看向她,目光深邃难辨:“嗯。”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很晚了,让司机送你回去。”
“……谢谢江总。”阮糖低声道谢,心里却一点也感激不起来。要不是他,她现在可能还在和学长愉快地聊天,或者已经回到家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了。
她收拾好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压迫感十足的办公室。
就在阮糖离开后不久,江沉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加密的视频通话请求,来自林哲。
江沉揉了揉眉心,接通。
林哲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立刻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在某个酒吧卡座,光影摇曳。“哟,江大总裁,还在公司熬着呢?听说你刚才紧急召见了我们的小糖糖?”他语气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江沉脸色一沉:“你消息倒是灵通。”
“那是自然,关心兄弟的感情生活嘛。”林哲晃着手中的酒杯,笑得像只狐狸,“怎么样?强行打断人家和老友重逢的晚餐,感觉如何?我看阮糖下楼的时候,那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江沉默然不语,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
“我说老江,你这醋吃得也太明显,太低级了。”林哲啧啧摇头,“人家正常社交,吃个饭而已,你至于动用总裁特权把人抓回来加班吗?还是用那种站不住脚的理由。你这追女孩子的段位,真是负数啊。”
“我没有。”江沉硬邦邦地否认。
“得了吧你。”林哲毫不留情地戳穿,“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从看到阮糖和那个什么学长相谈甚欢地进餐厅开始,你这边气压就不对了。我说,喜欢人家就正大光明地去追,搞这种小动作,除了惹人生气,有什么用?”
江沉盯着屏幕,薄唇紧抿。林哲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他心上。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欠妥,甚至有些幼稚。但当他透过车窗,看到阮糖对着那个男人笑得那么开心,看到她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带着仰慕的光彩时,一种莫名的焦躁和恐慌就攫住了他。那个男人看起来温和、得体,和她有共同的回忆和话题,不像他,只会笨拙地送牛奶、送手柄,甚至用最糟糕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
他害怕。害怕那个男人会轻易地走进她的心里,害怕她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懂得如何温柔对待她的人。
这种失控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又难受。
“她……很生气?”半晌,江沉才低声问了一句。
林哲翻了个白眼:“废话!换你吃饭吃到一半被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叫走,你生不生气?不过嘛……”他话锋一转,露出个看好戏的笑容,“这说明人家小姑娘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倒是你,江大总裁,已经彻底栽了哦。”
江沉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第一次在林哲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听哥一句劝,”林哲收起玩笑,正色道,“下次换个聪明点的方式。比如,明天找个机会,真诚地、委婉地道个歉?或者,用实际行动补偿一下人家?比如,批个假,或者……嗯,你自个儿琢磨吧!”
另一边,阮糖坐在回家的车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徐逸发来的消息。
【徐逸】:回到公司了吗?事情处理得还顺利吗?【微笑】
【徐逸】:今天聊得很开心,下次再找机会聚聚?我知道有家私房菜馆,松鼠鳜鱼做得很地道,你应该会喜欢。
看着学长体贴的问候和再次发出的邀请,阮糖心里一暖,刚才在江沉那里受的委屈仿佛也被冲淡了些许。她回复道:
【阮糖】:已经处理完在回家路上了。不好意思啊学长,今天真的太扫兴了。
【阮糖】:好啊,等你不忙的时候!【可爱】
她放下手机,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江沉那张冷冰冰的脸,和“chen”那句似是而非的“他可能只是不想你分心”。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江沉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但这个念头太过离谱,立刻就被她否决了。那个工作机器,怎么可能会因为她一顿饭而大动干戈?肯定是项目真的有什么她没察觉到的紧急问题。
她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只是,心底那株因为学长再次出现而微微摇曳的小苗,似乎被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吹打得有些懵懂不明了。而另一株被某人用笨拙甚至恶劣的方式掩埋的种子,是否正在无人察觉的深处,悄然发生着变化?
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映照着车内女孩困惑的侧脸,也映照着办公室里那个男人烦躁而孤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