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的路,比描述的更险。
那不是路,是钉在悬崖峭壁上的几块木板。
木板宽不过一脚,有些地方已经朽烂,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
木板之间用铁链连接,铁链锈迹斑斑,在山风中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往下看,是百丈深谷。
谷底雾气弥漫,看不清有什么,但能听到隐约的水声——那是山涧激流,人掉下去,就算不摔死,也会被水冲走,尸骨无存。
往上看,是垂直的岩壁,寸草不生,滑不留手。
没有退路。
韩十三走在最前。
他脚步很轻,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木板中央,身体紧贴岩壁,双手抓着岩壁上凸起的石块。
山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但他身形稳如山岳。
铁狼走在第二。
独臂让他平衡更难掌控,但他走得比韩十三更稳——不是靠技巧,而是靠意志。
每一步都像钉子钉进木板,弯刀插在腰间,空袖管垂在身侧,随风飘荡。
孤狼第三。
他背着饮血刀,双手张开,保持平衡。
脚下木板摇晃得厉害,每次晃动都让他心跳加速。
但他眼神很冷,冷得像结了冰。
他盯着前方,不看下面,也不看上面,只看脚下的木板,只看前一个人的背影。
沈星魂走在最后。
她的腿伤让她每一步都疼得冒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手中软剑当作拐杖,拄着木板前行。
四人就这样,在悬崖绝壁上缓慢移动。
走了约莫半里,栈道拐了个弯。
弯道处更窄,木板只剩半脚宽,铁链也更松,晃动的幅度更大。
更要命的是,弯道内侧的岩壁上,有水流渗出,把木板浸得湿滑。
韩十三停下,回头:“小心,这里最险。”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弯道另一侧,忽然飞出三支弩箭!
箭不是射向他们,而是射向他们脚下的铁链!
“铛铛铛!”
三箭全中,铁链应声而断!
栈道猛地向下坠了半尺!
“啊!”沈星魂惊呼,身体失去平衡,向悬崖外倒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孤狼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自己也差点被带下去,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岩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栈道还在摇晃,铁链断了一截,现在全靠另一头还钉在岩壁上的几根锈钉支撑。
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彻底崩断。
“上面!”铁狼厉喝。
弯道上方,悬崖顶上,出现了三个人影。
三个黑衣蒙面人,手中握着强弩,弩箭重新上弦,正瞄准他们。
“狼王的人?”韩十三眼神一冷。
“不像。”铁狼盯着那三人,“狼王的手下,没有这种身手。”
“能在这种地方埋伏,还能精准射断铁链……是高手。”
“管他是谁!”沈星魂咬牙,“先上去再说!”
“上不去。”韩十三摇头,“他们居高临下,又有强弩。我们现在这样,是活靶子。”
“那就下去?”沈星魂看向下方深谷。
“下去是死路。”铁狼道。
孤狼没有说话。
他抓着沈星魂的手腕,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听到铁链摩擦的刺耳声音,能听到悬崖顶上那三人拉紧弓弦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是来自外界,是来自体内。
那颗被他吸收的地煞之精,在体内深处,缓缓转动了一下。
一股灼热的、狂暴的力量,瞬间涌遍全身。
他眼中的世界,变了。
不是变得更清晰,而是变得更……简单。
岩石、木板、铁链、人……都变成了线条,变成了能量的流动。
悬崖顶上那三人,在他眼中变成了三个发光的点,每个点都有最脆弱的位置——咽喉、心脏、眉心。
他明白了。
《寂灭》刀法第三重——舍身斩虚妄。
舍身,不是真的舍弃生命,而是舍弃一切恐惧、犹豫、杂念。
当心中空无一物时,才能看到最真实的“虚妄”——那些看似坚固的障碍,其实都有最脆弱的一面。
“韩先生,”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帮我稳住栈道。”
韩十三一愣:“你要做什么?”
“杀人。”
话音未落,孤狼松开了抓着岩壁的手。
整个人,向悬崖外荡去!
“你疯了!”沈星魂惊呼。
但孤狼没有掉下去。
他在空中转身,双脚在岩壁上猛地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上飞射!
不是轻功,是纯粹的爆发力。
地煞之精的力量在瞬间全部释放,让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悬崖顶上那三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反击,仓促间射出弩箭。
三支箭,全被孤狼在空中躲过。
第一支,他侧身避让,箭擦着衣襟飞过。
第二支,他身体后仰,箭从胸前掠过。
第三支,他伸手,竟然抓住了箭杆!
然后,他落地。
落在悬崖顶上,距离那三人三丈外。
整个过程,不过三息。
三人反应过来,丢下强弩,拔刀扑上。
刀光如雪,封死了孤狼所有退路。
但孤狼不退。
他拔刀。
饮血刀出鞘的瞬间,暗红色的刀光在悬崖顶上炸开。
一刀。
只有一刀。
刀光如月轮,划过三人的咽喉。
三人同时僵住,手中的刀“铛啷”落地。
他们捂住喉咙,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然后缓缓倒下。
血,染红了岩石。
孤狼拄刀而立,剧烈喘息。
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力气,地煞之精的力量也消耗殆尽。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喉咙发甜,一口血涌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少主!”铁狼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孤狼走到悬崖边,向下看去。
栈道还在摇晃,韩十三和铁狼正合力稳住木板,沈星魂惊魂未定地抓着铁链。
“扔绳子下来!”韩十三喊道。
孤狼在三个黑衣人尸体上搜寻,找到了一捆绳索。
他将绳索一端系在岩石上,另一端扔下悬崖。
韩十三第一个爬上来,然后是铁狼,最后是沈星魂——她被拉上来时,几乎虚脱。
四人站在悬崖顶上,看着那三具尸体。
“不是狼王的人。”铁狼蹲下检查尸体,“看装束,像是……雇佣的杀手。但能在这种地方伏击,不是普通杀手。”
韩十三从一具尸体怀中搜出一块令牌。
令牌是铜制的,正面刻着一个“赵”字。
“赵家的人。”他脸色凝重,“赵元让的家族。”
“赵元让不是已经败走了吗?”沈星魂问。
“败走,不代表放弃。”韩十三摇头,“他可能还有后手。或者……赵家不止他一个人在行动。”
孤狼看向南方。
金陵的方向。
“程前辈说,真正的仇人姓赵,地位更高。”
他缓缓道,“赵元让可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赵家人,还在金陵。”
铁狼站起:“少主,现在怎么办?”
“继续往西。”韩十三收起令牌,“鬼见愁已经过了,前面就是山外。到了山外,换马,直奔金陵。”
“他们可能还有埋伏。”
“有埋伏,就杀过去。”孤狼握紧刀,“这一路,本来就是杀过去的。”
四人再次上路。
这一次,走的是山脊。
虽然也险,但比鬼见愁好多了。
山风呼啸,吹得人几乎站不稳,但四人都走得很稳。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树木。
山林的边缘。
快要出北邙山了。
就在这时,孤狼忽然停下。
他捂住胸口,脸色骤变。
“怎么了?”韩十三察觉不对。
“地煞之精……”孤狼咬牙,额头渗出冷汗,“它在……躁动……”
“什么?”
“刚才强行催动力量,现在……它在反噬……”孤狼身体开始颤抖,“我压制不住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喷出一口血。
血是暗红色的,落在地上,竟然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将岩石表面蚀出一个个小坑。
韩十三脸色大变:“快坐下,我帮你导气!”
但已经晚了。
孤狼只觉得一股狂暴的力量从丹田炸开,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眼前一黑,他失去了意识。
身体,向后倒去。
悬崖的边缘。
“少主!”铁狼惊呼,扑过去想抓住他。
但孤狼倒下的速度太快,铁狼只抓到了他的衣角。
“嗤啦——”
衣角撕裂。
孤狼的身体,坠下悬崖。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