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残烬余温
猪八戒离去时踏碎枯枝的声响,如同最后一声丧钟,在林间空洞地回响,良久方歇。沙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垂下。他望着二师兄消失的方向,那平日里憨厚木讷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灰败。团队,真的散了。
他转过身,看向蜷缩在树根下的金蝉子。昔日宝相庄严的圣僧,如今袈裟污损,发髻散乱,脸上混杂着泥土与泪痕,眼神空洞得吓人,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走了……都走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沙僧沉默地走过去,拾起被打翻的水囊和干粮,用袖子仔细擦去沾染的泥土,重新递到金蝉子面前,声音干涩:“师父,多少吃点,保住性命……才,才或许有以后。” 他笨拙地试图安慰,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以后?还有什么以后?
金蝉子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沙僧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沙僧!你说,为师错了吗?悟空他杀生害命,戾气深重,我念紧箍咒管教他,错了吗?为何……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为何连八戒都要离我而去?”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迫切地需要认同。
沙僧被他抓得生疼,看着师父扭曲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他张了张嘴,那句“大师兄虽然顽劣,但一路确是他护我们周全”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低声道:“师父,先顾眼前吧。”
“眼前?呵呵……眼前就是死路!” 金蝉子松开手,颓然倒回树根,笑声比哭还难听,“前有妖魔,后无退路,悟空不在,八戒走了……沙僧,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找……去找那几位女菩萨?她们……她们或许能指点我们一条生路?”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飘忽,脸上竟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沙僧心头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师父。他竟真的对那些蜘蛛精存了念头?!“师父!不可!那是妖精啊!” 他急声劝阻。
“妖精……妖精又如何?” 金蝉子眼神迷离,喃喃道,“佛说众生平等……她们或许只是受了惊吓……你看她们当时,多么无助……若我能以佛法感化,岂非功德一件?” 他像是在说服沙僧,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已然摇摇欲坠的理智。孤独、恐惧、以及对自身价值的彻底否定,正将他推向一个危险的深渊。
沙僧看着师父这般模样,知道再劝无用,只能沉重地叹了口气,守在一旁,心如乱麻。
第二幕:灵山易帜
大雄宝殿,庄严肃穆,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水镜之中,金蝉子堕落的言行清晰可见,诸佛菩萨或摇头叹息,或闭目不忍。
观音菩萨上前一步,声音沉痛却坚定:“佛祖,金蝉子执迷不悟,已生妄念,恐坠魔道。取经大业,不容有失。”
莲台之上,如来佛祖法相庄严,眼中无丝毫波澜,唯有洞察一切的清明与决断。“阿弥陀佛。金蝉子尘缘孽重,心魔自招,已非取经良选。佛法东传,乃天命所归,不可因一人而滞涩。”
他的目光落在大势至菩萨身上,宏大的声音响彻殿宇:“大势至菩萨,汝智慧如海,意志坚刚,当承此重任,续传法东土之缘。即刻起,便为取经之人,待时机成熟,代步西行。”
“弟子,领法旨。” 大势至菩萨越众而出,躬身合十,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承接的不是一项足以震动三界的重任,而是一件寻常功课。他周身光晕柔和却稳固,与金蝉子的惶惑脆弱形成鲜明对比。
“然,” 如来话锋微转,“金蝉子终究十世修行,根基犹在。其此番劫数,亦是定数。文殊、普贤。”
“弟子在。” 两位菩萨应声出列。
“你二人暗中关注,若其心念尚存一丝清明,可酌情点拨,引其自悟。若其彻底沉沦……” 如来微微一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便依天律处置,勿使其为祸苍生,玷污我佛门清誉。”
“谨遵佛旨。” 文殊、普贤领命。这意味着,灵山对金蝉子尚未完全放弃,但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清理门户。
一道新的法旨已然颁下,旧的旗帜在风中凄惶欲倒。灵山这艘巨轮,不会为任何一块坠落的甲板停留,它已调整航向,预备在新的领航者带领下,继续驶向预定的彼岸。
第三幕:魔域闲情
六十六重天魔域,洞府之内温暖如春,与外界的肃杀凄冷恍如两个世界。
玄清斜倚在铺着雪白虎皮的软榻上,孙悟空则毫无形象地趴在他腿边,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正是金蝉子怂恿沙僧去寻找蜘蛛精的景象。
“啧啧啧,” 孙悟空啃着一枚灵气四溢的朱果,汁水染红了他的嘴角,他看得津津有味,“这和尚,真是没救了啊!自己往蜘蛛网上撞?俺老孙当初要打杀,他还不让,现在倒好,主动送上门去当点心了?” 他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金眸亮晶晶的,全然忘了自己当初也被那紧箍咒折磨得死去活来。
玄清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唇边的果汁,动作自然无比,眼神却始终带着一丝纵容的无奈。“愚不可及。” 他淡淡评价,对金蝉子的命运毫不关心。
“师兄,你说那新来的什么大势至,能走到西天吗?” 孙悟空翻身坐起,凑到玄清面前,好奇地问,“会不会也半路被哪个妖精抓去,或者被个更糊涂的师父给气跑了?”
“与你不相干。” 玄清将他揽回身边,拿起一旁的玉梳,继续替他梳理那头总是显得毛躁的金发,“好生待着,静心修炼。外面的事,少操心。”
孙悟空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嘴里却不停:“俺老孙这不是无聊嘛!看看戏总行吧?说起来,那蜘蛛精的洞府看着还挺宽敞,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什么好吃的……” 他思维跳跃,又开始惦记起无关紧要的事情。
玄清梳发的手微微一顿,低头看他:“想去?”
孙悟空连忙摇头,讨好地抱住他的胳膊:“不去不去!有师兄在,哪儿都不去!我就是随口说说!那盘丝洞哪有师兄这儿舒服!”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只是跟师父(菩提祖师)假扮的国王多说了几句话,就被自家这醋坛子大师兄好好“收拾”了一顿,可不敢再乱跑。
玄清满意地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动作。对他而言,外界风云变幻,灵山更迭易主,都不过是浮云过眼。唯有怀中这只好动又黏人的猴子,才是他需要守护的全部。
第四幕:色相迷魂
山林深处,雾气愈发浓重。金蝉子在一种半是清醒半是迷醉的状态下,由沉默的沙僧搀扶着,竟真的凭着模糊的记忆和那股莫名力量的牵引,跌跌撞撞地再次来到了盘丝洞前。
洞府依旧藤萝掩映,溪水潺潺,只是那日打斗的痕迹早已被妖法抹去,恢复了一片“祥和”景象。
“长……长老?” 惊喜的、娇柔的声音响起,那紫衣女子率先从洞中走出,身后跟着其他六位姐妹,个个身着薄纱,眼波流转,看到去而复返、狼狈不堪的金蝉子,她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怜悯,“您怎么……变成这般模样?可是遇到了什么凶险?”
金蝉子看着她们关切(伪装)的眼神,听着她们软糯的声音,多日来的恐惧、委屈、孤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鼻子一酸,竟险些落下泪来。他哽咽着,将孙悟空被带走、猪八戒离去、前路断绝的遭遇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自然隐去了自己念咒逼走孙悟空的关键。
“唉,真是苦了长老了。” 紫衣女子轻移莲步上前,一股甜腻的香气钻入金蝉子鼻中,她伸出纤纤玉手,似要替他拂去袈裟上的尘土,眼中满是“心疼”,“那猴头果然凶顽,竟丢下长老自行离去,真是岂有此理!还有那天蓬元帅,竟也如此不讲情义!”
她的话语如同最有效的安慰剂,精准地抚慰着金蝉子千疮百孔的心。“长老莫要伤心,既然无处可去,若不嫌弃,便在咱们姐妹这洞府暂住些时日,调养身子,再从长计议可好?” 她声音温柔,带着不容抗拒的诱惑。
“这……这如何使得?” 金蝉子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危险的。可当他抬眼,看到七双水汪汪、满是“善意”与“依赖”的眸子,感受到那久违的、被重视被关怀的感觉,那点微弱的抵抗瞬间土崩瓦解。身体的疲惫、心灵的创伤、以及对温暖和认可的极度渴望,最终战胜了恐惧。
“……那,那便叨扰几位女菩萨了。” 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脸上泛起羞愧与一丝隐秘的兴奋交织的红晕。
沙僧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想要阻止,却被金蝉子用眼神严厉制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被那七位“女菩萨”簇拥着,如同迎接贵宾一般,迎入了那妖气森森的盘丝洞。洞门在他面前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最后的救赎之路。
第五幕:暗流新涌
盘丝洞内,别有洞天。并非想象中阴森恐怖的妖窟,反而布置得颇为雅致,明珠为灯,轻纱为幔,暖玉为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放松的馨香。琼浆玉液,灵果佳肴早已备好,七位女子巧笑倩兮,围着金蝉子殷勤劝酒布菜。
金蝉子起初还保持着矜持,只略饮清水,用些素果。但在女子们软语温存、曲意逢迎之下,加之他心神本就脆弱,几杯不知名的、带着花果清香的“素酒”下肚,便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头脑也有些昏沉,警惕心渐渐瓦解。他开始与她们谈论佛法(虽然他自己都已动摇),诉说心中苦闷,甚至……开始觉得她们并非那般可怕,反而善解人意。
沙僧被安置在偏洞,坐立难安,洞内传来的隐约笑语如同针扎般刺耳。他知道,师父正在一步步沉沦。
而在灵山,新的取经人大势至菩萨并未立刻出发。他于静室中跌坐,面前并非经卷,而是一面映射着南瞻部洲山川地理的沙盘。他在推演,在筹划,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有效率的方式,完成这东行传法的使命。他的方式,注定与金蝉子那种步步涉险、依靠徒弟的模式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文殊、普贤二位菩萨的法身,已悄然降临在盘丝洞附近,隐于云端,静静观察着洞内的一切。他们在等待,等待金蝉子最后的选择,是迷途知返,还是万劫不复。
方寸山魔域之中,孙悟空打了个哈欠,似乎对水镜中金蝉子沉溺温柔乡的景象失去了兴趣,转而缠着玄清要去魔域深处的混沌泉眼泡澡……
旧的戏码还在继续上演,剧情尚未达到高潮,观众们的情绪也还未被完全调动起来,但新的序幕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拉开。
在那错综复杂的蛛网上,金蝉子正越陷越深,难以自拔。他似乎已经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路,只能在这无尽的困境中苦苦挣扎。
与此同时,灵山之上,一场新的棋局正在悄然布子。各方势力暗中较劲,每一步都暗藏玄机,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而在那看似超然物外的方寸山,真的能够永远置身事外吗?恐怕未必。那被玄清紧紧护在羽翼下的孙悟空,其体内那枚关乎三界气运的混沌灵珠,就注定了他无法真正脱离这滚滚红尘,与西行之路那斩不断理还乱的因果纠缠。
这场风暴,正在更广阔的天地间酝酿,它的威力究竟有多大,无人能够预测。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爆发,必将引起轩然大波,搅动整个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