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箍棒兀自嗡鸣，余震顺着掌心直透心脉，带来一阵酸麻与冰冷的绝望。孙悟空死死盯着六耳猕猴周身那层荡漾的、混沌不明的光晕，火眼金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又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倾力一击，竟未能撼动其分毫！
这绝非六耳猕猴本身应有的力量！当年灵山脚下，真假美猴王赌斗神通，从花果山打到落伽山，从天庭斗至地府，二者手段、法力、兵器几乎一般无二，若非如来慧眼，三界难辨。即便六耳猕猴死后怨念凝聚，得遇机缘重生，也绝无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拥有如此诡异而强大的防御之力！
“这是什么邪法？！”孙悟空声音嘶哑，紧握金箍棒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那混沌光晕散发出的气息，古老、晦涩、带着一种吞噬与消解万物的特性，让他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忌惮。
六耳猕猴好整以暇地抚平了龙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嘴角那抹混合着金色血迹的笑容显得格外刺眼。“邪法？”他嗤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优越感，“井底之蛙，此乃‘混沌元罡’，源自天地未开、清浊未分时的本源之力，岂是你那后天修炼的纯阳法力所能轻易破开的？”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沌气流，炫耀般地在孙悟空眼前晃过：“‘它’赐予我的，远不止这具皮囊和力量，还有你无法想象的……知识与底蕴。悟空，时代变了，你那套大闹天宫的本事，在三界某些存在眼里，不过是孩童耍棍罢了。”
“闭嘴！”孙悟空暴怒，周身金光再次暴涨，不甘与屈辱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纵横三界，何曾受过这等轻视！金箍棒挽起万千棍影，如同狂风暴雨，再次轰向六耳猕猴！这一次，他不求一击必杀，而是将七十二般变化融于棍法之中，棍影时而如天河倒泻，时而如灵蛇出洞，时而化作铺天盖地的金色毫毛，从四面八方无死角地攻去！
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鸣声在金銮殿内炸响，狂暴的能量冲击让整个宫殿剧烈摇晃，梁柱嘎吱作响，若非有那无形屏障隔绝，只怕早已坍塌。殿外的唐僧等人只觉脚下震动，看到殿内光影乱闪，气劲横流，更是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然而，任凭孙悟空的攻击如何凌厉、如何变幻莫测，那层看似稀薄的“混沌元罡”却如同最坚韧的壁垒，将所有的力量尽数吸纳、分散、化解。棍影落在上面，只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反倒是孙悟空自己，因为强行冲击禁锢、催谷法力，脸色渐渐变得潮红，气息也开始紊乱。
“没用的，悟空。”六耳猕猴站在风暴中心，闲庭信步，甚至还有闲暇掏出一块丝帕，擦了擦嘴角再次溢出的金色血液——那似乎是强行催动混沌元罡抵御如此猛烈攻击所带来的些许反噬，但显然无伤大雅。“除非你能瞬间爆发出超越这‘元罡’承受极限的力量，或者找到其运转的节点破绽，否则，只是白白耗费力气。”
他看着孙悟空因力竭而微微喘息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满足，继续用言语瓦解着他的斗志：“而且，你以为乌鸡国和这里，就是全部了吗？”
孙悟空攻势一缓，金睛死死盯住他。
六耳猕猴笑容更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残忍快意：“让我想想……你们接下来，该是那通天河了吧？那河里的灵感大王，每年要吃一对童男童女，背后站着的是观音莲花池里的金鱼。你说，若是到时候，那金鱼‘不小心’狂性大发，不再满足于一对，而是要血洗陈家庄……你那慈悲为怀的师父，是会让你棒杀这‘菩萨家的鱼’，还是再次念起那让你痛不欲生的紧箍咒，逼你放过它，任由百姓遭殃？”
孙悟空瞳孔一缩。
“还有那毒敌山琵琶洞的蝎子精，连如来都敢蜇，神通广大。若是她‘恰好’对你那细皮嫩肉的师父格外‘钟情’，非要与他成亲，而你救援不及，或者……洞中有什么‘意外’发生，让你师父破了元阳，失了修行……”六耳猕猴的声音如同毒蛇，钻入孙悟空的耳朵，“你说，灵山还会要他这‘不洁’的取经人吗？你这护法不周的徒弟，又该如何自处？”
孙悟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握着金箍棒的手微微颤抖。这些话语，如同最恶毒的预言，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对取经路上种种“意外”的恐惧。
“火焰山的牛魔王，你的结拜大哥……若是他得知你‘欺负’了铁扇公主，或者红孩儿在菩萨那里‘受了委屈’，愤而与你反目，不死不休……兄弟阋墙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盘丝洞的七个蜘蛛精，濯垢泉……若是设计让你与你那猪师弟深陷温柔乡，丑态百出，被三界耻笑，你齐天大圣的颜面何存？”
“狮驼岭那三个魔头，背景通天，势力庞大，若是他们不再陪你‘演戏’，而是动真格的，布下天罗地网……就算你有三头六臂，能保唐僧几时周全？”
“更不用说那隐雾山、凤仙郡、玉华州……一路走去，步步杀机，处处陷阱！”
六耳猕猴如数家珍，将取经路上尚未经历的劫难一一道来，每一处都被他描绘成针对孙悟空的致命杀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疯狂的兴奋：
“你以为金蝉子十世修行，为何前九世皆在路上夭折？当真只是运气不好，遇到的妖魔太强？”
“你以为佛祖、菩萨安排这八十一难，真的只是为了磨砺你们的心性？”
“笑话！这不过是一场清洗，一场博弈！而我们，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在这盘大棋里，专门为你孙悟空，多布下几道催命的符咒！”
他猛地停下，深吸一口气，看着脸色苍白、眼神剧烈震荡的孙悟空，一字一顿地，投下了最后一枚，也是最重的一枚炸弹：
“让我告诉你吧，我的好兄弟。”
“从你踏上取经路的那一刻起，不，或许从更早，从你破石而出，目运金光射冲斗府，扰乱了某些存在的布局开始……”
“这整个西行之路，就是一张为你编织的，天罗地网！”
“网的名字，就叫——”
“万劫不复！”
“噗——！”
孙悟空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不是因为身体的伤势，而是因为精神上承受的冲击太过巨大。六耳猕猴的话语，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凿子，将他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信念，凿得千疮百孔。
乌鸡国的蛊惑，是扭曲他的情感。
而此刻比丘国的真相，是要彻底粉碎他的意志和希望！
若前路皆是陷阱，若劫难皆为杀局，若连佛祖菩萨的用意都充满了阴谋算计……那他这一路的坚持，一路的奋战，一路的忍辱负重，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如那聚灵魔猴和六耳猕猴所说，他只是一颗棋子，一个笑话？！
金箍棒“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砸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清脆而令人心碎的声响。
孙悟空踉跄着后退，背脊重重撞在盘龙金柱上，缓缓滑坐在地。他低着头，金色的毛发黯淡无光，那双曾经璀璨夺目、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火眼金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败与茫然。
他输了。
不是输在神通法力，而是输在了这精心策划、直指人心的……绝杀之局。
六耳猕猴看着彻底失去斗志的孙悟空，脸上露出了近乎迷醉的、胜利者的笑容。他一步步走近，蹲下身，伸出手，想要再次触碰那仿佛失去灵魂的躯壳。
“这就对了，悟空……”他轻声呢喃，如同情人间的低语，“放弃吧，不要再挣扎了。这条取经路，不值得。那些神佛，不值得。只有我，才是真正‘懂得’你，真正‘拥有’你的人……”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孙悟空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道纯净无比、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慈悲意境的青色光华，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那层无形的屏障，如同黎明破晓的第一缕光，瞬间照亮了昏暗压抑的金銮殿！
一个清越而平和的声音，随之响起，虽不响亮，却仿佛能涤荡一切污浊与绝望：
“阿弥陀佛。”
“六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这般执着于怨恨，编织谎言蒙蔽他人，又何尝不是将自己困于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