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那块褪色发硬的深蓝色包头布,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掌心发疼。
边缘那朵用蓝线绣的、已经磨得几乎平掉的兰花,我死都认得——那是娘的手艺,是她最常戴的那块包头布!
它怎么会出现在那个鬼气森森的山谷里?出现在那个有火塘、有烟盒、有地图的据点里?
山谷里那昏黄的光线,那死寂的蕨类植物,那悬挂着兽骨的木桩……所有的景象,都和我手里这块带着娘气息的布,狰狞地重叠在一起。
娘真的到过那里。不是我的幻觉。她在那里停留过,挣扎过,或者……更糟。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扎透了我的胸膛。
我再也无法在那片诡异的“天光”下多待一秒。我攥紧包头布和那张烂地图,像逃命一样,沿着原路狂奔。
穿过寂静的山谷,战战兢兢地再次爬过那吱呀作响的藤桥,浓烈的硫磺味几乎让我窒息。我一头钻回兽穴的黑暗,挤过狭窄的通道,重新踏上湖心石林。那些沉默的巨石,此刻在我眼里,都像是沉默的帮凶。
我没有丝毫停留,沿着水下石笋阵退回,穿过回音壁平台,钻过人工通道,最后沿着量角器洞漫长的甬道,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当我终于从洞口钻出,重新感受到冬日惨白的阳光和冰冷的空气时,我瘫倒在草丛里,大口喘气,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但手里那块硬邦邦的头布,无情地告诉我,那不是梦。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正好看见一个瘦高、风尘仆仆的身影站在院坝里——是大哥望山!他刚从百里外的花贡赶回来。
望山看见我,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
他比以前更瘦了,颧骨高高凸起,眼神里带着常年劳作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忧虑。他把我拉进屋里,关上门,煤油灯下,他的表情异常严肃。
他用手比划着,告诉我他这次回来的目的。他说,有人偷偷传话给他,说娘可能不是走远,而是被拐到了附近一个叫“大山岩”的寨子!
大山岩!我知道那个地方,离塘边寨也就四五里地,但极其偏僻。寨子背靠着刀削一样的绝壁,去那里的路要经过“豹子段”——两座像刀锋似的山崖边上的这条小路,沿途全是乱坟岗,平时根本没人走。
望山说,他不能声张,怕打草惊蛇。
他打算一个人,趁夜里,偷偷摸去大山岩,找那里的一户远房亲戚打听,顺便暗中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我看着大哥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我慢慢从怀里,掏出了那块深蓝色的包头布,递到他眼前。
望山愣住了。
他接过布,手指摩挲着那朵磨平的兰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询问。
我无法用语言告诉他我的经历。
我只能用力指了指脚下的地,又指了指远处薄刀地包的方向,最后指向手中这块布,脸上做出极度恐惧和肯定的表情。
地下!娘的包头布,是从那个有光山谷里找到的!
望山看懂了我的意思。他的嘴唇哆嗦着,看看布,又看看我,再看看门外漆黑的山影,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显然无法理解,娘的物品怎么会从地底下冒出来。这比他听到的“被拐到邻寨”的传闻,更加诡异和恐怖。
两种线索,两种方向,在此刻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大哥的线索(现实层面): 指向大山岩,偏僻,险路,可能与人贩子藏匿点有关。
我的发现(超现实层面): 指向地下网络,神秘山谷,近代人类活动据点,以及娘确凿的遗留物。
哪个才是真相?或者……这两个方向,根本就是一条路?
一个大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我脑中炸开:
那个地下山谷,那个有着硫磺河和昏黄天光的秘密世界,是不是有某个不为人知的出口,就通往“大山岩”那片绝壁之后?
那些利用地下通道活动的人,是不是就把大山岩作为他们在现实世界的一个巢穴?娘是不是先被带到了地下,然后又……或者,反过来?
这个想法让我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大哥冒冒失失地夜间潜入大山岩,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死死拉住望山的胳膊,拼命摇头,指着地下,又指着大山岩的方向,做出危险的手势。
望山看着我焦急万分的样子,又看看那块包头布,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脸上的冲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恐惧和茫然。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夜里,望山还是悄悄出发了。
但他没有直接去闯大山岩,而是更加小心地先去了那户亲戚家。他在亲戚的帮助下,只在寨子外围远远地观察了一下,没敢靠近那些可疑的房屋。
几天后,望山悻悻地回来了。
他带回来的消息令人失望:亲戚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只是隐约听说以前寨子里来过生人,但早就走了。他暗中观察了几天,没发现娘的丝毫踪迹,也没找到任何确凿的证据。
他疲惫地坐在门槛上,眼神空洞。现实中的线索,似乎就这么断了。
而我,则紧紧攥着那块娘的包头布。现实调查受挫,地底的发现却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确凿无疑。
娘的失踪,像一张网。
大哥在现实的世界里摸索,碰到了网的边缘,却无法深入。而我,似乎在不经意间,捅破了这张网另一个维度的入口,看到了水面下更加狰狞的纠缠。
大哥返回花贡前,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比划着让我别再钻那些深洞了,太危险。
我点了点头,但心里知道,我停不下来了。
地下的路,或许才是通往真相的,唯一的那条险路。大山岩的绝壁之后,是否真的隐藏着一个连接着硫磺河山谷的洞口?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疯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