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昼行夜宿，遇林披荆斩棘，遇水寻觅浅滩，遇到关卡便亮出外门弟子令牌和那枚青色玉佩。
看守关卡的弟子见到一个灰头土脸、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竟持有玉渺峰长老的信物，无不惊疑，仔细查验无误后，才神色古怪地放行。
一路风尘，跋山涉水。他不敢全力施展，只是比寻常凡人脚程快上一些，饶是如此，原本可能需要凡人七八日的路程，他硬是只用了三天三夜，便看到了那片笼罩在如玉光泽中的巍峨山峰——
“玉渺峰！我来啦！”
当这个衣衫被树枝刮破了几处、鞋底沾满泥泞、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明亮的十五岁少年，喘着粗气，一步步踏上玉渺峰那由汉白玉铺就、灵气氤氲的山道时，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玉渺峰作为北神宫五大主峰之一，门下弟子众多，往来皆是有修为在身的修士，或驾驭遁光，或乘坐仙鹤，最不济也是身法轻盈，步履如风。何曾见过有人……是用走的？还是如此狼狈地走上来？
“咦？那是谁？怎么走上来的？”
“走上来的？？？我去！看服饰是外门弟子？外门弟子怎么会来我们玉渺峰？”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好像在问路？”
“去找杨长老？开什么玩笑！峰主是他一个外门弟子想见就能见的？”
“你看他那样子，怕不是走了好久吧？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在空气中传播，各种好奇、诧异、甚至带着点轻蔑的目光落在苏明宸身上。
更有甚者，脑洞大开：“喂，你们说……他会不会是杨长老在外面的……那个……私生子啊？” 一个弟子压低声音，挤眉弄眼。
“嘶！你别瞎说！杨长老德高望重，怎会……”
“那可不一定！你看他那执着劲儿，要不是有特殊关系，敢这么直接来找峰主？还拿着信物？”
“啧啧，要真是私生子，那乐子可就大了！你看他那样，资质怕是不怎么样吧？走了几天几夜才上来，修为肯定低微……”
“说不定是峰主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我看不像，更像是远方穷亲戚来打秋风的！你看他那狼狈样！”
这些议论声音虽小，但又怎逃得过已是鬼仙修为、神魂远超同阶的苏明宸的耳朵？
他听得面红耳赤，脚下步伐更快，只想赶紧找到杨长老，问完问题就走。
他一路询问，终于来到了峰顶一片清幽的竹林外，这里正是杨云逸日常清修之所。两名值守的内门弟子拦住了他。
“站住！此地乃峰主清修之地，闲杂弟子不得擅闯！”
苏明宸连忙举起手中的青色玉佩，躬身道：“两位师兄，弟子苏明宸，受杨长老之邀，特来请教丹道疑难，这是信物。”
那两名弟子接过玉佩，神识一扫，脸上顿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玉佩上确实有峰主独有的气息印记，做不得假。
“可……峰主怎么会邀请一个外门弟子？还是这么……这么徒步走上来的外门弟子？”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竹林中传来一个有些错愕、带着刚睡醒般慵懒的声音：“嗯？谁在外面吵吵？苏……苏明宸？哪个苏明宸？”
只见杨云逸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从竹林中踱步出来，显然刚才正在小憩。当他看到门口那个风尘仆仆、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年时，整个人瞬间僵住，哈欠打了一半卡在喉咙里。
“啊！是……是你啊？” 杨云逸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你……你怎么跑来了？是……走来的？”
鬼仙还不会飞行法术！
他可是知道，青霖药园离他玉渺峰有多远！
这小子，居然真的拿着他随口给的、本以为会一直被珍藏当纪念的玉佩，徒步千里，找上门来了？
苏明宸见到正主，激动地上前一步，再次躬身，语气无比诚恳，甚至带着点委屈：
“长老！您说过有不懂的可以来找您！弟子……弟子准备炼制回气丹，但关于投料时机和火候转换，尚有十七处不明，凝丹手印有八种变化拿不定主意，出丹时机的判断亦有五处疑惑，恳请长老为弟子解惑！”
他一口气将自己积攒的问题如同倒豆子般说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杨云逸。
杨云逸：“……”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仿佛在陈述什么生死攸关大事的少年，再感受到周围弟子们那压抑着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果然如此”意味的目光，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我当初怎么就……怎么就嘴欠说了那么一句呢？”
“这哪是来了个求教的后辈？这分明是来了个甩不掉的“问题”债主啊！”
杨云逸抚着额头，仰天长叹，感觉自己悠闲的喝茶时光，怕是彻底一去不复返了，“进来吧……进来再说……” 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苏明宸闻言大喜，连忙道谢，跟着杨云逸走进了竹林。
留下身后一众玉渺峰弟子面面相觑，各种关于“私生子”、“关系户”、“峰主特殊癖好”的八卦猜测，以更猛烈的势头开始传播……
杨云逸将那把看起来快要散架的躺椅往旁边踢了踢，引着苏明宸走到竹林深处一方由青石打磨而成的石桌旁。桌上还放着半壶凉透的灵茶和几个歪倒的茶杯，显得有些凌乱。
“坐吧，小家伙。” 杨云逸自己先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指了指对面，脸上那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还没完全褪去，“把你那十七处不明、八种变化、五处疑惑，一个一个，慢慢道来。老夫今天……唉，就当是回馈宗门，提携后进了！”
他虽然语气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但当他目光落在苏明宸那虽然疲惫却清澈专注的眼睛上时，心底那丝属于丹道宗师的痒处却被勾了起来。
“唉！我座下弟子虽多，天赋出众者亦有，但大多心思活络，或执着于提升修为境界，或沉迷于威力强大的法术，真正能像眼前这小子一样，对丹道基础抱有如此赤诚、近乎痴迷的求知欲的，几乎一个都没有。”
他捋着胡须心动了，“这何尝不是我多年来的一桩憾事？空有一身丹道绝学，却难觅一个能沉下心来继承衣钵的传人。”
苏明宸可不知道杨云逸心中这许多感慨，他如蒙大赦，连忙正襟危坐，将自己关于“回气丹”炼制的所有疑虑，条分缕析，一一问出。
从“聚元草融化时边缘卷曲几分才算‘大半’”，到“文火‘徐徐图之’时神识该如何细微感知药力交融的涟漪”，问题细致入微，甚至有些钻牛角尖。
若是寻常长老，早就不耐烦地呵斥他好高骛远、拘泥小节了。
但杨云逸不同，他越是听，眼睛反而越亮。
“嗯？这小子问的问题看似琐碎，却恰恰抓住了炼丹过程中许多关乎成败的细微关键！”
“这份对细节的执着和感知力，正是成为优秀丹师不可或缺的素质！当真不错。”
他收起了最后一点敷衍的心思，开始真正以一个老师的身份，耐心解答。
他不仅解释了苏明宸提出的每一个问题，还常常随手摄来地上的几片竹叶或石子，以物喻理，将复杂的药性变化、能量流转描绘得生动形象，甚至偶尔还会延伸开去，提及一些更高阶的丹道理念作为铺垫。
“……所以，这‘将发未发’，并非单指形态，更是一种‘势’的判断，需要你的神识如同触手，去感知药力内部那股即将喷薄却又被束缚的张力，就像这竹叶上的露珠，将落未落之时……”
苏明宸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之前许多模糊不清、凭感觉猜测的地方，此刻被杨云逸用精妙的理论和生动的比喻点透，顿时豁然开朗！
他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理解，虽然稚嫩，却往往能切中要点，甚至偶尔还能举一反三，提出让杨云逸都略微惊讶的见解。
这一老一少，一个教得兴起，一个学得忘我，竟在这竹林石桌旁，从午后一直探讨到日落西山，霞光将整片竹林染成了金红色。
“……大体便是如此了。” 杨云逸终于将苏明宸积攒的问题全部解答完毕，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喝了一口，看着眼前眼神愈发清亮、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少年，心中竟生出一种难得的满足和欣慰。教这样的学生，虽然问题多了点，累是累了点，但成就感也是实实在在的。
“多谢长老！弟子……弟子明白了！” 苏明宸激动地站起身，再次深深一拜。
这一次，他感觉自己是真正触摸到了炼丹的门槛，心中充满了信心。
“嗯，明白就好。” 杨云逸捋了捋胡须，看着少年脸上那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实践的神情，又看了看外面已然暗下来的天色，以及他那一身狼狈，心中一动。
“让这孩子再徒步走回那偏僻的药园？”
“且不说夜深路险，光是这距离，怕是又得耗费数日。”
“我杨云逸指点过的弟子，若是传出因为求教而累倒在半路，或是被妖兽所伤，唉，我这老脸往哪搁？”
“罢了，好人做到底。” 杨云逸嘀咕一声，随即运起一丝法力，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了出去：“外面是谁值守？去唤陈凡过来。”
不多时，一名身着玉渺峰内门服饰、气质沉稳、修为赫然已达地仙中期的青年弟子快步走入竹林，恭敬行礼：“弟子陈凡，拜见师尊。”
“嗯。” 杨云逸指了指苏明宸，“这是外门药园的苏师……苏明宸。天色已晚，你驾驭遁光，送他回青霖药园。”
陈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心道：“师尊竟然让他一个地仙中期的真传弟子，亲自护送一个外门弟子？而且还是个看起来修为低微的少年？”
但他素来沉稳，并未多问，只是恭敬应道：“是，师尊。”
苏明宸也愣住了，连忙摆手：“长老，不必麻烦陈师兄了，弟子可以自己……”
“让你去你就去！” 杨云逸打断他，故意板起脸，“怎么，老夫的话不管用了？赶紧回去，好好练习炼丹，若是炼不出个样子，看老夫怎么收拾你！不过，至少炼制出上品丹药再来找本座！”
苏明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知道这是长老对他的爱护，不再推辞，感激道：“是！弟子定不负长老期望！”
陈凡见状，不再多言，对苏明宸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袖袍一拂，一道温和的云气便托住了苏明宸。
两人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飞离了玉渺峰，朝着外门方向而去。
他们走后，竹林外那些暗中关注此事的弟子们彻底炸开了锅。
“看！陈凡师兄亲自送他走的！”
“我的天！陈师兄可是峰主最看重的几位真传之一啊！”
“这待遇……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实锤了！绝对是私生子！”
“我看未必，说不定是峰主流落在外的嫡传血脉！”
“啧啧，以后见到这位‘苏师弟’，可得客气点……”
各种议论甚嚣尘上，关于苏明宸身份的猜测越发离奇和笃定。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神识强大的杨云逸耳中，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却也懒得去解释。
“唉！私生子就私生子吧……若能因此让这小子在外门少受些刁难，安静钻研丹道，也算歪打正着。”
他望着苏明宸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五行灵根……混沌道基？或许，老夫这身炼丹术，还真能找到个不一样的传人也未可知……唉，只是门规森严，鬼仙修为，终究是难入内门啊……”
他叹了口气，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与期待。
而此刻，被地仙师兄驾驭遁光护送回药园的苏明宸，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玉渺峰乃至北神宫外门舆论的焦点。
他站在熟悉的药园中，感受着怀中那块清心玉的温润，回忆着杨长老的悉心指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和希望。
他的第一次炼丹，必将全力以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