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烬的手指仍停在船帆的布料上,目光紧紧盯着那半枚钥匙形状的图案。陈无戈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也未移动分毫。他的右手已悄然滑入袖中,牢牢握住了断刀的刀柄。那把刀从不曾离身,而此刻,更是他唯一的倚仗。
程虎已踏上跳板,回头招呼他们登船。船夫解开缆绳,木船轻轻晃动,顺着水流缓缓驶出。
陈无戈扶着阿烬上了船,脚步沉稳。他扫视甲板上的六名船员:两人掌舵,两人划桨,一人守着货箱,另一人蹲在船尾烧水。动作自然,神情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坐这儿。”他低声对阿烬说,将她带到船中央一块平整的木板上。自己则立于她侧后方,背朝河面,目光却不断扫过四周。
程虎走到舵位旁,低声与掌舵人说了几句,随后抬头看向陈无戈:“风向顺,水流稳,天黑前能过这片险滩。”
陈无戈点头,未作回应。他的心思仍在那块帆布上。那个符号太过巧合——与他怀中的金属片严丝合缝。这种事,绝非偶然。
船行约半个时辰,河道渐窄,两岸山势陡峭,水面被挤压成一条细带。前方忽然传来几声哨响。
陈无戈立刻抬眼。
三艘快船从上下游同时出现,呈夹击之势迅速逼近。船上站着十多名汉子,手持钢叉、短刃,衣衫粗陋,脸上抹着黑灰。最前方一艘船头立着个光头大汉,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高声喝道:“前面的船听着!留下财物,放你们过去!再往前走,别怪我们不讲规矩!”
商队成员顿时慌乱起来。划桨的人停下动作,掌舵者也愣在原地。
程虎脸色一沉,低骂一句:“这些贼子竟敢扰我航线!”转身对陈无戈喊道:“少主,这伙人常在这段河上劫船,但从不敢拦我的船!”
陈无戈没有回应。他在观察那些水匪的动作。站位散乱,配合生疏,出手前还要大声示威——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更像是靠蛮力谋生的江盗。
但他不能冒险。
阿烬坐在地上,手指轻按锁骨处。火纹微红,却未爆发。她抬头望向陈无戈,眼神中带着询问。
“别怕。”他轻声说,声音极低,只有她听见。
下一瞬,他动了。
一步跨至主桅旁,右腿猛然发力,一记横踢轰在桅杆根部。这一脚运起《碎骨劲》,力量自筋骨爆发而出,整条右腿肌肉紧绷如铁。
“咔!”
一声脆响,主桅从中断裂,连同整片船帆轰然倒下,直直砸向最近的一艘快船。
那船上的水匪尚未反应,便被砸中。两人当场落水,船体倾斜翻覆,其余人尖叫着跳河逃生。
另两艘船急忙转向躲避,一艘撞上岸边礁石,另一艘为避让失控打转,两船相撞,木板碎裂,水匪纷纷落水。
混乱瞬间爆发。
陈无戈立即喝道:“走!全速前进!”
程虎立刻醒悟,一把推开掌舵船夫,亲自握住舵柄:“划!全力划出去!”
两名桨手迅速恢复动作,木船借着水流加速向前冲去。残余水匪在水中扑腾,有人还想游回,但距离已远,追之不及。
陈无戈立于船尾,凝视那些落水之人。无人使用灵力,亦无武技施展。全是普通人。
他稍稍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尚未吐尽,眉头又皱了起来。
太巧了。他们刚上船,便遭遇拦截。偏偏发生在河道最窄之处,退路被堵。若是寻常劫道,为何选在此时此地?
他转头看向程虎。
程虎正全神贯注掌舵,额角渗出汗珠,手臂上的龙形刺青颜色已恢复正常。他一边掌控方向,一边高声指挥船员:“取出备用桨!前方还有急流,不可减速!”
船员们行动利落,无人懈怠,也无人私语。那个做饭的胖子还在船尾捞被打翻的锅,嘴里嘟囔着“倒霉”。
一切看似正常。
陈无戈缓缓收回目光。他走到阿烬身边,蹲下问:“你还好吗?”
阿烬点头:“我没受伤。只是……那个符号,让我心里有些发闷。”
陈无戈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半枚金属片。它静静躺在掌心,毫无反应。
“也许只是被人仿制了。”他说。
阿烬抬头看着他:“你会查出来的,对吧?”
“一定会。”
船继续顺流而下,两岸山势渐缓,河道重新开阔。阳光洒在水面,波光粼粼。远处一片芦苇荡随风起伏,宛如翻滚的绿浪。
程虎松开舵柄,交还给原船夫掌舵。他走过来,擦了擦汗:“少主,刚才那一脚真是厉害。我早听说边陲老渔夫有种‘断桅制敌’的法子,但从没见过谁能一脚踢断整根桅杆。”
陈无戈摇头:“我不是为了显本事。”
“我知道。”程虎神色认真,“你是想试探这些人是否冲我们而来。现在看来,应是普通水匪。但他们怎会知道我们今日走这条路线?”
“你平时不走这里?”
“走,但都在夜里。白天走这条河太危险,容易被盯上。今日因你要赶时间,我才改了路线。”
陈无戈眼神微闪。
果然,是因他们的到来改变了行程。
换言之,若有人设局,只需盯住程虎船队的动向,便可预判他们的行踪。
他再次扫视甲板上的六名船员。各司其职,无人张望。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时,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细节。
那个守货箱的船员,左手袖口内侧有一道新鲜划痕,像是被利器所割,边缘沾着一点暗红色痕迹。
不是血。
是朱砂。
陈无戈神色不动,缓缓起身。他走向船边,假装整理断刀的麻绳,实则用余光继续观察那人。
那人似有所觉,迅速拉下袖子,低头去搬箱子。
但已迟了。
陈无戈记住了他的脸。
他走回阿烬身边,低声说:“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离开我三步之内。”
阿烬点头。
程虎走来,递过一碗热水:“喝点吧。接下来一段还算安全,今晚能在南陵码头靠岸。”
陈无戈接过碗,未饮。他直视程虎双眼:“你确定船上所有人,都是你信得过的?”
程虎一怔,随即明白。他回头看了眼甲板,压低声音:“六个都是跟我八年的老兄弟。若有背叛,我第一个砍了他。”
陈无戈不再多问。他知道程虎说的是真心话。此人对船队掌控极严,绝不容许背叛。
但问题不在程虎。
而在——是否有人在他们出发前,就已得知消息。
比如,那个袖口沾着朱砂的人。
他放下碗,手再度滑入袖中,握紧断刀。
船行至芦苇荡入口,水流渐缓。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响。远处水面上,漂着一根断裂的船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