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溺毙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因找到线索而稍感振奋的清源司众人心头。灭口,如此干净利落,不留丝毫余地,彰显着幕后黑手在宫中的能量与狠绝。线索似乎在皇后宫门前,再次戛然而止。
云织站在清源司的密室中,窗外夜色浓重,映照着她凝重如水的面容。柳清风肃立一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冯保一死,指向皇后宫中的直接人证便断了。”柳清风声音低沉,“仅凭杂买务太监的供词和那些空香料罐,难以撼动中宫。对方显然算准了这一点。”
云织没有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太后所赐的羊脂白玉佩,温润的触感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她回想起太后那沉重的嘱托,回想起三皇子周玤奄奄一息的模样,一股不屈的火焰在心底悄然燃起。敌人越是想要掩盖,越是说明皇后宫中藏着至关重要的秘密。
“直接证据断了,但方向已经指明。”云织抬起眼,眸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冯保不过是执行者,甚至可能也只是一枚棋子。真正的关键,在于皇后本身。柳大人,我需要皇后入宫以来,尤其是近几年的详细起居注副本,以及她所有贴身用物的来源记录,包括胭脂水粉、熏香、首饰、乃至饮食偏好。”
柳清风微微蹙眉:“起居注尚可想办法,但皇后贴身用物的记录,尤其是胭脂水粉这类,多由宫中司饰房和内务府共同经办,记录琐碎,且极易被动手脚。”
“无妨,”云织道,“记录可以伪造,但东西本身,骗不了人。”她轻轻触碰了一下眉心的灵枢佩印记,“只要让我有机会接近皇后,近距离感知她周身的气息与她常用之物,或许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想法。皇后乃六宫之主,身份尊贵,若无恰当理由,岂容外臣,尤其是她这个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清源司主事轻易近身探查?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三皇子周玤在云织的全力救治和后续精心调理下,终于脱离了危险,虽仍虚弱,但已能进些流食。皇帝感念云织救子之功,特在宫中设下小宴,名为“家宴”,实则只邀请了太后、皇后、几位育有皇子公主的高位妃嫔,以及云织这个“功臣”。
这无疑是一个信号,一个皇帝在经历皇子中毒、内务府风波后,意图安抚后宫、稳定人心的信号。同时,这也给了云织一个绝佳的、合情合理接近皇后的机会。
宴设于御花园的“浮碧亭”。时值初夏,亭外莲叶田田,偶有锦鲤跃出水面,激起圈圈涟漪。亭内布置得精致而不失温馨,皇帝与太后坐于上首,皇后陪坐在侧,几位妃嫔依序而坐,言笑晏晏,仿佛之前的风波从未发生。
云织作为今日的特殊“宾客”,座位被安排在仅次于几位主位的下首。她今日依旧穿着绯色官服,但妆容清淡,举止得体,既不失臣子之礼,又带着几分因功获赏的从容。
皇后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端庄雍容,凤冠霞帔,气度非凡。她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岁,保养得宜,肌肤细腻,只是眉眼间似乎总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倦意,即便在言笑时,那笑意也未曾真正抵达眼底。她对待皇帝和太后十分恭顺,与其他妃嫔交谈也温和有礼,堪称国母典范。
然而,在云织悄然运转的“危险视觉”中,皇后周身的气息,却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况。大部分时候,她的气息是平和而温婉的,代表着母仪天下的端庄。但偶尔,在她不经意蹙眉,或眼神放空看向亭外莲池的瞬间,会有一缕极其细微、扭曲如蛇的灰黑色气息,自她眉心和心口的位置一闪而逝,带着一种被束缚、被压抑的狂躁与怨怼,与她平日表现出来的温婉形象格格不入!
这种气息,云织并不陌生——与她之前感知到的“傀儡香”扰魂之效,以及二皇子身上那被操控的痕迹,隐隐有着同源之感,但似乎更加深沉,更加……根深蒂固!
宴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看似融洽。云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后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她饮用茶水、品尝点心时的细微动作。她注意到,皇后似乎对一道用茉莉花熏制的莲子羹颇为偏爱,多用了几勺。而在她抬手间,云织敏锐地捕捉到,她腕间戴着一串品相极佳的沉香木手串,那手串散发着浓郁的、似乎能宁心安神的香气,但在灵枢佩的感知下,那香气深处,却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幻梦藤”的迷幻气息!
更让云织心惊的是皇后使用的胭脂。那胭脂颜色是正宫红,饱满艳丽,衬得她气色极好。但在云织的超凡感知下,那胭脂散发出的,并非纯粹的花香或油脂气,而是一种混合了特殊花香、蜜粉气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陈年血液凝固后的腥甜气!这腥甜气极其淡薄,被浓郁的花香完美掩盖,寻常人绝难察觉,但却让云织眉心的灵枢佩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悸动!
宴会中途,皇后以更衣为由,暂离席面。机会稍纵即逝!云织也借口净手,悄然跟了过去。
皇后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向离浮碧亭不远的一处暖阁。云织并未靠近,只是远远站着,仿佛在欣赏廊下的兰花。她的全部精神力,都集中在了灵枢佩上,将其感知力催发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触须,遥遥锁定了皇后刚刚停留过的暖阁方向,尤其是里面梳妆台的位置。
空气中,残留着皇后身上的脂粉香、沉香手串的气味,以及那丝诡异的腥甜……各种气息混杂。云织凝神分辨,捕捉着那腥甜之气的源头。渐渐地,她“看”到,那气息并非均匀散发,而是主要源自于梳妆台上一个描金彩凤的胭脂盒!而那胭脂盒的底部,似乎镶嵌着什么微小的、散发着阴寒能量波动的物件!
就在云织全力感知之时,暖阁的门被推开,皇后走了出来,与云织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的瞬间,云织清晰地看到,皇后那原本温和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与空洞,仿佛有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是某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着的、精致的木偶。
但那异样转瞬即逝,皇后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温婉笑容,对着云织微微颔首,便在宫女的簇拥下返回宴席。
云织站在原地,背脊却窜起一股凉意。她几乎可以确定,皇后长期使用的胭脂中,被掺入了某种与“傀儡香”同源,但可能更加阴毒、旨在潜移默化控制心神的东西!而那胭脂盒底镶嵌的异物,很可能就是增强或维持这种控制的关键!
回到清源司,云织立刻调阅了能查到的、关于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的所有资料。承恩公,皇后的父亲,乃是朝中清流领袖之一,素以刚正闻名。但皇后的同胞兄长,现任鸿胪寺少卿的沈墨言,其履历却引起了云织的注意。此人年轻时曾游学南疆数年,回京后虽在鸿胪寺任职,却与京城多家香料铺、古董行往来密切,尤其喜好收集各种奇珍异宝。而鸿胪寺,恰好负责接待外邦使臣,其中……便包括来自南疆诸部的贡使!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将皇后的异常、那诡异的胭脂、南疆的“傀儡香”原料、以及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国舅爷,隐隐串联了起来。难道,真正的“隐藏boSS”,并非远在藩地的端王府,而是这看似显赫、实则也可能被渗透操控的承恩公府?云织看着卷宗上沈墨言的名字,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