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赫的话语在温暖的房间里落下，却像一块冰坠入热汤，激起一片凝滞的寒意。
江流川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恍然未觉。
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或无奈神色的眼睛此刻睁得溜圆，耳朵“唰”地笔直竖起，尾巴也僵在了半空中。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几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离开龙门？为什么？什么时候？去哪儿？”
一连串的问题像失控的炮弹般砸向莱赫，语速快得惊人，透着一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张。
莱赫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力道沉稳，带着安抚的意味。
“龙门很好，流川，这里有你，有能天使小姐，有星熊督察和陈警司这些值得尊敬的人，也有它独特的活力与矛盾。
但我的道路，是这片泰拉大地广阔无边，还有许多地方我没去过，还有许多苦难与故事我没见证，许多道路我没思考。”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更遥远的北方。
“我打算前往乌萨斯，那里冰原辽阔，秩序与混乱以一种更直接、更粗粝的方式交织。
我想亲眼看看，在那样严酷的环境中，人们是如何生存，信念是如何坚守的，这对我理解自己的‘道途’，很重要。”
乌萨斯……那个以严寒、强军和严苛的感染者政策闻名的国度。
那听起来绝不是个适合“旅行”的地方。
莱赫碧蓝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也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在这片大地上游历已久，龙门给了我许多新的视角与思考，但旅程尚未结束，乌萨斯那边……我想去看看。”
“乌萨斯？！”江流川的声音陡然拔高，“那里乱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吗？你去那里干什么？！”
他放下茶杯，几步走到莱赫面前，仰头看着这位比他高出一大截的金发骑士，尾巴不安地快速甩动着。
“流川。”莱赫打断了他，声音沉稳依旧，“龙门很好，你们也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在江流川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
“正是因为你已经越来越成熟，能够独当一面，我才更觉得，是时候继续我的旅程了。”
江流川愣住了。
成熟？独当一面？
他想起自己不久前在地下空间里差点失控的样子，想起面对感染者问题时依旧混乱的思绪，想起父亲那通冰冷的通讯后自己内心的动荡……
这算哪门子成熟？！
“我不成熟！”江流川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料到的委屈和急切。
“我连份报告都写不好！上次任务还差点……差点做错事！我需要……我需要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这种毫不掩饰的依赖和脆弱，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莱赫的存在，习惯了那份无声的引导和守护？
莱赫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洞察一切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情绪。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江流川的头顶，揉了揉那对柔软的龙猫耳朵。
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少，但此刻却无比自然。
“流川，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莱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值得守护。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去实践，去在矛盾与选择中，锤炼属于你自己的‘道’。”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至于我，”莱赫收回手，嘴角扬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微笑，“作为一名骑士，我的职责是见证这片大地的苦难与光辉，并在需要时伸出援手。
乌萨斯有我需要见证的东西，也有我能做的微小之事。”
江流川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莱赫说得对。骑士有骑士的道路，他不能永远依赖别人的引导。可是……
“还会回来吗？”
“会。”莱赫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保证，下个月就会回来，这趟旅程不会太久，只是需要去看一眼。”
这个承诺让江流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至少不是永别，至少还有归期。
“那……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莱赫说，“还有些东西需要准备。”
江流川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莱赫转身走向房间角落，那里立着他的鸢尾盾和长枪。
随后他从一个江流川从未注意过的隐藏隔层里，取出了一个用深色亚麻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
“这个，给你。”莱赫说着解开亚麻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面盾牌。
但与他见过的任何盾牌都不同。
未展开时，它只有约半米长，三十公分宽，厚度不到五公分，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银灰色，表面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呼吸般律动的符文流光。
边缘圆润，握把设计得符合人体工学，重量……相当可观。
“这是……”江流川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莱赫。
“ ‘折光’。”莱赫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自豪的意味，“我曾经的一位友人打造的，展开后有一米九高，足以覆盖身形。
收缩状态下便于携带，展开后的防御性能足以抵挡大部分源石技艺冲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看你最近的外勤任务越来越复杂，有面可靠的盾牌，总是多一份保障。”
江流川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盾牌，又看了看莱赫。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价值，更是那份“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的心意。
“谢、谢谢……”他小声说，手指抚过盾牌表面那些细微的符文，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温和而坚韧的能量波动。
他尝试着单手握住握把，想将它提起来展示一下。
就像星熊平时随手拎起她那面巨盾“般若”那样，显得帅气又可靠。
然而……
“嗯……？”
江流川手臂用力，盾牌纹丝不动。
他愣了一下，改用双手，扎了个马步，深吸一口气——
“嘿——！”
盾牌……向上移动了大概五公分，然后“哐当”一声又落了回去，震得他手臂发麻。
江流川：“？？？”
莱赫：“？？？”
空气突然安静。
江流川尴尬地站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提盾的姿势，脸涨得通红。
他刚才那副郑重感动的模样，此刻被这面“纹丝不动”的盾牌衬托得有点滑稽。
莱赫看着他，碧蓝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明显的困惑，随即变成了思索，最后……
他那张总是沉稳如山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嘴唇微微抿了抿，似乎在努力理解眼前的情况。
“不应该啊……”莱赫低声自语，走到江流川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盾牌，“以你平时展现出的臂力……”
他说着，目光在江流川身上扫视了一圈，尤其是在他那件近卫局制服下似乎比以前圆润了一点的腰腹线条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骑士那永远平静无波的声音缓缓说道：
“流川，你好像……吃胖了。”
江流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江流川的大脑一片空白。
尾巴上的毛“唰”地全部炸开，像根蓬松的鸡毛掸子。
吃……吃胖了？！
在这种离别的伤感时刻？！在他正感动于这份厚重礼物的时候？！
莱赫·格罗姆，这位严肃、正直、永远沉着冷静的骑士，居然……居然会说这种话？！
江流川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抗议，想说“我这只是冬天衣服穿多了”或者“你做的饭太好吃了我有什么办法”。
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声难以置信的：
“……哈？？？”
莱赫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造成了何等打击。
他依旧一副认真探讨问题的模样，甚至还伸手捏了捏江流川的上臂肌肉，动作很专业，像是在检查铠甲贴合度。
“肌肉量没有明显下降，但体脂率似乎有所上升。”
骑士得出了结论，点了点头，“看来近期膳食摄入与体能消耗之间，存在些许不平衡，不过无妨。”
他看向江流川，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满是真诚的建议：“你可以开始增加一些基础力量训练。星熊督察应该很乐意指导你。”
江流川：“……”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有一半飘出了体外，在空中俯瞰着这场荒诞的离别剧。
伤感呢？不舍呢？那些深情告别的氛围呢？！
全都被一句“你吃胖了”和随后的体能分析砸得粉碎！
他瞪着莱赫，看着对方那张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我在认真帮你解决问题”神情的脸，忽然有一种想把盾牌拍在这位骑士脸上的冲动。
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混杂在一起，化作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莱赫，你……”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尾巴慢慢垂下来，炸开的毛也渐渐顺服。
“你真的……要走了？”
莱赫看着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直言不讳”可能不太符合离别场景的常规气氛。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嗯。”
“下个月回来？”
“一定。”
江流川低下头，看着那面他根本拿不动的盾牌，又看了看眼前这位会在离别时说出“你吃胖了”这种话的骑士朋友。
忽然，他笑了起来。
不是平时那种带着吐槽或无奈的笑，而是一种释然的、甚至有点开心的笑。
“你知道吗，莱赫，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像个从壁画里走出来的完美骑士，永远正确，永远沉稳，离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生活特别远。
但现在我发现，你也会送别人根本拿不动的礼物，也会在告别的时候说特别煞风景的话。”
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尾巴轻轻晃动：“这样……挺好，至少让我觉得，你是真实存在的，是我的朋友，而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榜样。”
莱赫静静地听着，那双碧蓝的眼眸中，最初的一丝困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暖意。
“你走了的话，那你存在我这里的那些高级茶叶，我就全拿来煮茶叶蛋了！”
莱赫：“那茶叶蛋记得给我尝尝！”
江流川：“那必须的，我肯定还要叫上能天使和其他人也来尝尝你珍藏的这些茶叶煮的茶叶蛋。(′▽｀)ノ?”
莱赫：“那……能不能留点？(^_^)”
（应该还会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