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五六岁的流浪孤女,成了清溪镇名医吴悠的家人。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水塘的石子,在短短数日之内,便传遍了清溪镇的大街小巷。
镇上的百姓们,对此大多是报以善意的微笑和祝福。在他们看来,吴大夫医术高明,心地善良,只是一人独居,未免太过冷清。如今有了个孩子在身边,添些烟火气,总是好事。
而对于吴长生真正的挚友而言,这份惊讶,则要来得更直接,也更猛烈。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王承毅。
这天下午,王承毅竟是罕见地提前收了工,提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风风火火地就闯进了济世堂。
“吴大夫!听说你……你……”
王承毅一脚踏入门槛,嗓门依旧是那般洪亮,只是话说到一半,却卡了壳。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柜台后面,那个正踩着小板凳,有样学样地帮忙整理药材的小小身影上。
那便是阿婉。
大病初愈,又在济世堂里被好生将养了几天,阿婉的小脸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不再是那般蜡黄。身上,也换上了一件由邻居陈大娘连夜赶制出来的、合身的干净衣裳。虽然依旧瘦弱,但那双眼睛,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听到王承毅那雷鸣般的嗓音,阿婉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连忙从板凳上跳下来,一溜烟躲到了吴长生的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望着这个铁塔般的陌生壮汉。
“你这夯货,嚷嚷什么。”
吴长生放下手中的药碾,没好气地瞪了王承毅一眼,而后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阿婉的后背,柔声道:“阿婉别怕,这是王叔叔,自己人。”
说着,又对王承毅道:“过来坐吧,有什么事,小点声说。”
王承毅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脚步都放轻了许多,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个在打铁铺里叱咤风云的汉子,此刻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吴大夫啊,我就是听说……你这儿多了个……闺女,过来瞧瞧。”
王承毅将手里的红布包放在桌上,打了开来,露出一只打造得极为精巧的、巴掌大小的黄铜手炉。
“也没啥好送的,这是我昨儿个,专门给……给孩子打的。天冷的时候,在里面放上块炭,能暖手。”
吴长生看着那只手炉,炉身上还细心地刻着几朵祥云的纹路,边角打磨得圆润光滑,没有一丝棱角,显然是用了心的。
“你有心了。”
吴长生点了点头,将手炉拿起来,递给身后的阿婉,“阿婉,快谢谢王叔叔。”
阿婉吴长生身后探出头,看着那只漂亮的手炉,又看了看王承毅那张带着憨厚笑容的脸,脸上的怯意,消散了不少。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小声说道:“谢谢……王叔叔。”
“哎!不客气,不客气!”
王承毅被这一声“叔叔”叫得心花怒放,连连摆手。
就在这时,门口又走进来一人。
是教书先生陈秉文。
与王承毅的风风火火不同,陈秉文的到来,总是那般温文尔雅。
“吴堂主。”
陈秉文先是笑着对吴长生拱了拱手,目光,随即也落在了阿婉身上,眼中充满了温和的善意与好奇。
“陈兄快请坐。”
吴长生起身相迎。
“早就听闻吴兄收了一位义女,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孩子。”
陈秉文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本书,递了过去,“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是一本《神农本草经》的启蒙图册,送给小阿婉,平日里,也好拿来识识字,辨辨药。”
王承毅在一旁,看着陈秉文那文绉绉的做派,忍不住撇了撇嘴:“还是你们读书人花样多。”
陈秉文也不恼,只是抚须微笑。
吴长生接过书,翻开看了看,只见上面不仅有字,每一味药材,还都配有精细的插图,显然是专门给孩童启蒙用的。
“陈兄费心了。”
吴长生将书递给阿婉。
阿婉看着那书上的图画,眼睛里,瞬间就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如获至宝。
陈秉文见状,更是欢喜,便笑着考校道:“阿婉,可知书中第一页,画的是何物?”
阿婉翻开书,看着上面那株画着红色果实的植物,毫不犹豫地,用清脆的声音答道:“是枸杞。性甘平。能滋补肝肾,益精明目。”
陈秉文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寻常孩子,能认出是枸杞,已是不易。这孩子,竟连药性都能说出个大概?
又翻了一页,指着上面的图画问道:“那此物呢?”
“是人参。大补元气,固脱生津。”
“此物?”
“是甘草。能补脾益气,祛痰止咳,还能调和诸药。”
……
一连问了七八种,阿婉对答如流,甚至有些图上未能尽显的细节,都能说出一二。
这一下,不仅是陈秉文,连一旁看热闹的王承毅,都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真是……神了!”
王承毅忍不住赞叹道,“吴大夫,你从哪儿捡来这么个宝贝疙瘩!”
陈秉文则是抚着胡须,连连点头,看向吴长生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许:“吴兄,恭喜。此女于医道一途,天赋异禀,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你后继有人了!”
吴长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婉的天赋,远不止于此。
正当堂内一片赞叹之时,门外又跑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是王承毅六岁的儿子,王平。
“爹!你咋跑这儿来了,娘让我叫你回家吃饭!”
王平跑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躲在吴长生身后的阿婉,好奇地凑了过去。
“你就是我爹说的小妹妹?”
王平比阿婉大不了一岁,个头却高出半个头,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了拍自己敦实的胸脯,“我叫王平!以后在清溪镇,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阿婉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气势汹汹的小哥哥,又往吴长生身后缩了缩。
那副模样,惹得堂内三个大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清冷的济世堂,从未有过这般热闹的、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午后。
送走了两位挚友,吴长生牵着阿婉的手,走进了后院的药圃。
“阿婉,从今天起,我便正式教你医理。”
吴长生没有拿出那本枯燥的《汤头歌诀》,也没有讲那些玄奥的经络穴位。
只是指着药圃里,一株刚刚冒出新芽的植物,温和地说道:
“你看,此物名为地黄。我们脚下的,是土。土色黄,而此物根茎,亦是黄色,又生于土中,故名地黄。它……”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药圃间,构成了一幅无比温馨的传承画卷。
济世堂,从此,不再仅仅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医馆。
它变成了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