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黏得像浆糊，压得人骨头发疼的黑暗。
跟着是失重，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像被只无形的手攥紧，揉碎，再狠狠扔出去。
林风觉得自己就是粒被卷进暴风眼的沙尘，全身都不受控制，只能硬受那股吸力带来的撕扯和翻滚。耳朵里全是尖啸，刺得耳膜发疼，混着空间扭曲时发出的“嘎吱”声，听得人牙酸。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半天。
“砰！”
后背砸在硬邦邦的冷地上，震得他眼前发黑，肺里的气全被挤出去，闷哼了一声。
吸力没了。
尖啸也很快退去，只剩他自己的喘气声，在安静得反常的地方格外清楚。
林风趴在地上没敢动。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脑袋昏沉，恶心想吐。他闭着眼缓了好几口气，才慢慢睁开。
眼前不是预想的黑暗，也不是殿宇里该有的样子。
是条走廊？
不对。
林风撑着胳膊跪起来，警惕地打量四周。这通道特别宽，左右足有十丈，高也有三四丈，顶是圆的。墙、地面、穹顶，全是暗青色石头砌的，蒙着层厚灰，石头缝严丝合缝，看不出来接口。
光不知道从哪来，没有火把，没有夜明珠，可整个通道都罩在层灰蒙蒙的光里，近的能看清，远的就埋进雾里了。
最怪的是，这条通道前后都看不到头。
往前看，直通道延伸出去，大概百丈远就开始模糊扭曲，像隔了层晃悠的热浪，再远就彻底融进灰雾里。往后看也一样，来路早没了踪影。
静，死一样的静。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像被石壁吸走了大半，听着又空又远。
林风忍着疼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没骨折，只是磕碰伤，运气还行。元力转着有点滞涩，该是刚才被吸力冲的，不算大问题。
他先摸了摸自己身上。赤霄剑还挂在腰上，储物袋也在。胸口的玉佩有点凉，烬爷还睡着。神海里的吞噬漩涡慢慢转着，中心的黑碎片嵌得稳稳的，发着暗光。
“其他人呢？”林风立刻想到这点。
被吸进来前，他明明看见独眼刀客、黄皮猴那两伙十几个人全被卷进来了。可现在这大回廊里，就他一个。
打斗声？惨叫声？什么都没有。
是吸力把人扔到不同地方了？还是这地方太大，把人都分开了？
林风不敢放松，把气息压到最低，贴着墙慢慢挪了几步。脚踩在暗青色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声音传不远就没了。
他走得慢，眼睛像鹰一样扫着前方和两侧的墙。墙上光溜溜的，没装饰，没雕刻，也没门，看着让人心里发慌。
走了几十步，他停下回头。来时的路还是直的，灰蒙蒙一片，刚才走的距离在这通道里根本不算什么。
林风皱眉，从储物袋里摸出块下品灵石，想了想又放回去，从地上抠了小块碎石屑。他蹲下身，在石板缝里划了个箭头，指着前进的方向。
做好标记，他继续往前走，心里数着步数。
一百步，两百步，三百步……通道还是老样子，墙、石板、穹顶、灰光，全像复制粘贴出来的，单调得让人犯困。
数到五百步，他又停下回头。身后还是一片灰蒙。
他蹲下去找刚才的标记——石板光溜溜的，箭头没了，连道划痕都没留下。
林风心里一沉。
不是幻术。他神念在这儿受了压制，伸不远，但基本的感知还在。要是幻术，多少会有灵力波动的破绽。这儿没有，一切都太真了。
是空间的问题。
这条回廊肯定不一般。空间是乱的？叠起来的？还是一直在变？
他想起以前宗门长老说过，有些上古修士的遗迹里，会布下扭空间的阵法，做成迷宫困死人。这儿大概就是这种地方，一个会动、没固定出口的迷宫。
林风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不能慌，越慌越容易迷路。
他闭上眼，不再信眼睛看到的——视觉在这儿根本靠不住。
神念慢慢铺展开，像水一样往四周漫。果然被压得厉害，只能伸到三丈外，再远就模糊了，传回来的信息也全是重复的石壁和地面，没异常能量，也没缝隙。
靠耳朵？除了自己的呼吸心跳，啥都听不见。
靠鼻子？只有石头放久了的陈味，没别的气味。
五感在这儿，几乎没法辨方向。
怎么办？
林风站着不动，强迫自己冷静。他想起被吸进来前，神海里的黑碎片对殿宇内部有过点感应，当时被打斗搅得没看清，现在安静了，或许能再试试。
他集中精神，把注意力全放在神海的黑碎片上。
“嗡……”
碎片轻轻颤了下，传过来一丝只有他能感觉到的共鸣。
接着，一股微弱但清楚的牵引感从碎片里发出来。不是东南西北那种方向，是种说不出的指引，像有根线从碎片连出去，指向回廊深处的某个地方。
这感觉比在谷外感应召唤点时清楚多了——毕竟他现在就在目标里头。
林风精神一振，有门！
他睁开眼，不管前后重复的景象，只跟着神海里的牵引感迈步。这次走得更慢，每一步都踩实，全神贯注抓着那点微妙的感应，不去想周围的单调环境。
牵引感不是固定的，时强时弱，偶尔还会偏一点。林风就像摸着根看不见的线，小心调整方向。
走了大概一炷香，前方的灰雾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地方。
不是纯粹的直通道了，右边墙上好像多了块阴影。
林风立刻停下，仔细往前看。距离还远，看得不清。他放轻脚步，慢慢靠过去。
越走越近，阴影清楚了——是个岔路口。主通道在这儿分了两条路，一左一右斜着伸出去，都看不到头。岔路口中间是空的，形成个小三角。
空地中间躺着个人。
林风瞳孔一缩，马上屏住气，贴紧墙壁躲进阴影里。
地上的人面生，穿粗布衣服，看着像散修，修为大概神海初期。他仰躺着，胸口有个碗口大的焦窟窿，肉都糊了，还冒着点黑烟，显然是被雷火类的法术或法器打死的。眼睛瞪得老大，脸上还留着吓傻了的表情。
死了没多久，血还没干透。
林风心里提了起来。这儿果然还有别人，而且已经开始死人了。
他感应了下神海的牵引——指向左边的岔路。
林风看看尸体，又看看两条幽深的岔路。走左边能离目标更近，但也可能碰到杀人的家伙。
他没犹豫多久，贴着墙像影子似的滑向左边岔路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找到出口或目标更重要。
刚要踏进左边岔路——
“嗖！”
一支泛着蓝光的短箭突然从右边岔路的黑影里射出来，直打他后心！
林风汗毛全竖起来，流影步本能发动，身体猛地往左拧！
“嗤啦！”
短箭擦着他右肋飞过，带起道血痕，深深钉进对面的墙里，箭尾还在颤。
“反应挺快嘛。”右边岔路里传出个阴沉沉的声音。
三个身影从黑影里走出来。领头的是个干瘦老头，手里端着把奇怪的短弩，刚才的箭就是他射的。旁边站个壮汉，扛着门板大的斧头。最后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手里捏着几张符，眼神躲躲闪闪。
三人修为都不低，老头和壮汉是神海中期，年轻人是神海初期巅峰。身上都有血腥味，地上的尸体八成是他们杀的。
“小子，把身上东西交出来，放你一条活路。”干瘦老头舔了舔嘴唇，短弩又对准林风，箭上蓝光更亮了，“这地方邪门，多份补给多份命，你说是不是？”
林风右手慢慢按上剑柄，左手悄悄缩回袖子，攥住两枚影卫留下的淬毒飞针。他脸色平静，眼神冷下来：“要是不交呢？”
“不交？”壮汉狞笑，把斧头往地上一顿，“那就跟地上这蠢货作伴去！老子正好缺个探路的！”
话音刚落，苍白年轻人抬手就扔出三张符，符在半空烧起来，变成三团脸盆大的火球，成品字朝林风砸来！
同时，干瘦老头扣动扳机，三支蓝箭呈品字射来，封死林风左右和上方的退路！壮汉吼着跳起来，一斧头劈下来，力道沉得吓人！
三人配合得挺默契，招招要命，显然想速战速决。
林风眼神一厉。在这鬼地方，果然没道理可讲。
他把流影步用到最快，身体像影子似的往后退，左手一扬，两枚飞针无声射向施法的年轻人！
“叮！叮！”
年轻人身前亮起面淡黄色光盾，飞针打上去被弹开，但针上的毒腐蚀性强，光盾立刻冒起白烟，光也暗了不少。
年轻人脸色变了，赶紧后退，又拍了两张防御符在身上。
趁这空当，林风已经躲开火球，身体扭成个奇怪的角度，从三支蓝箭的缝隙里钻了过去。可壮汉的斧风已经到了头顶！
躲不开了！
林风眼里闪过狠劲，不退反进，往前踏了半步，赤霄剑瞬间出鞘，红光亮起来。他不硬接，剑尖斜着往上一点，正好点在斧头侧面最没力的地方！
“铛——！”
金铁碰撞的声音在回廊里炸开，震得耳膜疼。
林风只觉一股大力从剑上传来，虎口发麻，剑差点脱手。他借着力往后飘，卸去大部分力道，胸口还是一阵发闷。
壮汉也被这一点打得斧头偏了，劈在地上，石板被砍出道深沟。
“有点本事！”干瘦老头眼神更阴了，短弩接连发射，蓝箭专打林风下盘和要害。壮汉稳住斧头又扑上来，年轻人也缓过劲，手里的符又亮了。
林风陷入三打一的困境。他修为本就不如对方，神海三层对上两个中期一个初期巅峰，吃亏。这回廊里空间乱，流影步也受影响，没平时灵活。对方远程、近战、法术都有，配合还熟，他完全被动。
不能硬拼！
林风一边挥剑格挡躲闪，一边飞快想办法。神海里的碎片牵引感还在，指向左边岔路深处，而且好像……更清楚了？
他心里有了主意，猛地一剑荡开壮汉的斧头，借势往后退，同时左手把最后三枚飞针全甩向干瘦老头，逼他躲闪。
趁这间隙，林风转身就往左边岔路里跑，速度提到最快！
“想跑？追！”干瘦老头躲开飞针，大喊着追上来。
三人紧跟其后。
林风把流影步用到极限，在岔路里左躲右闪。身后的脚步声和破空声越来越近，这么跑迟早被追上。
他一边跑一边抓着碎片的牵引感，那感觉在前方突然变强，还拐了个弯。
林风没犹豫，朝着牵引感最强的方向冲过去。
前方是个直角弯。
刚冲过弯道——
“嗡！”
熟悉的空间扭曲感传来！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不再是单调的暗青色回廊，而是个开阔点的十字路口。四条通道在这儿交汇，中间是块圆形空地。
更关键的是，他冲进来的那个入口，在他进来的瞬间像水波似的晃了下，然后就没了，变成了光溜溜的石壁！
身后的追杀声也突然停了，像那三个人和那条岔路从来没存在过。
林风扶着墙大口喘气，右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看着身后的石壁，一阵后怕。
这地方的空间果然是乱的！刚才那个弯道是空间节点？穿过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不敢多停，喘匀气就又感应碎片的牵引。这次指向正前方的通道。
他吞下颗疗伤药，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更难走，也更怪。
他碰到好几次空间切换。有时走着走着，前方通道突然断了，出现片黑不见底的虚无，他扔了块石头进去，石头直接没影，只能绕着走。有时牵引感明明指向前方，走过去却是实心墙，得退回来从另一条看着不对的路走，穿过某个不起眼的节点，才能接上正确的路。
他还远远见过其他修士。一次是两个人在拼命，他悄悄绕开了。一次是四五个人聚着吵架，他立刻躲远。在这迷失回廊里，碰见人往往就意味着打起来抢东西。
他也遇到过不少陷阱。
有段地面突然变软，像泥沼似的，差点把他陷进去。有些墙壁会突然喷火焰或寒气。还有一次，他走过段普通通道后突然头晕，时间感都乱了，明明觉得只走了一会儿，抬头却发现通道尽头的光明暗变了好几次，像过了好几个时辰。
全靠神海里的黑碎片指引。
这指引也不是万能的，只能给个大概的方向和距离，没法说清具体路线，更没法预警陷阱机关。林风只能自己仔细看，再靠点运气，在无数条看着一样、实则可能通到死路的通道里慢慢摸。
在这儿没法算时间，可能感觉只过了半天，实际已经好几天了。储物袋里的干粮和水越来越少，更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累，还有那种被困在重复环境里的压抑感。
但他没停。
碎片的牵引感是他唯一的方向。而且他能感觉到，越往里走，这感觉越强越清楚，那个在召唤他的东西，已经不远了。
终于，在又穿过一次让人头晕的空间波动后，前方的景象彻底变了。
灰蒙蒙的暗青色回廊到了头。
前面是个特别大，但破得厉害的空间。
他站在回廊出口，脚下有三级向下的台阶。
台阶下面，是个大到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