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诏狱暗影
北镇抚司的名号，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张烨刚刚因抵达京城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飞鱼服、绣春刀，代表着大明王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力机构，直接听命于皇帝，拥有缉捕、审讯乃至先斩后奏之权。他们出现在城门口，目标明确地找上自己，绝非吉兆。
赵首领和海瑞的家丁们脸色剧变，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但在锦衣卫森然的目光和隐隐形成的包围之势下，不敢妄动。
“这位大人，”张烨强自镇定，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北镇抚司传唤下官，所为何事？”
那面色冷峻的档头根本不与他废话，只是冷冷重复：“奉命拿人，休得多言！带走！”
两名锦衣卫校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张烨胳膊，力道之大，让他丝毫无法反抗。
“哎哟，官爷好大的威风呀！”上官巧儿的声音适时响起，她依旧笑吟吟的，仿佛看不到眼前的紧张局势，“我这哥哥初来京城，胆小得很，可别吓着他。不知他犯了哪条王法，劳动北镇抚司的大驾？”
档头锐利的目光扫向上官巧儿，在她那娇美的脸蛋和翠绿竹杖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但语气依旧冰冷：“锦衣卫拿人，无需向你解释！闲杂人等，速速退开，否则以同党论处！”
他显然看出了上官巧儿的不寻常，但职责在身，态度强硬。
上官巧儿撇了撇嘴，却没再阻拦，只是对着张烨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别怕，等着。”
张烨心中一凛，不知她这“等着”是何意。但他此刻身不由己，只能被锦衣卫推搡着，穿过人群各异的目光，向着那象征着恐怖与死亡的北镇抚司诏狱而去。
诏狱的大门如同巨兽的血口，阴森冰冷。一踏入其中，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阴风便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通道两旁是厚重的石墙，墙上挂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刑具，在昏暗的火把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偶尔从深处传来的、压抑不住的惨叫声，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张烨被带入一间狭小的囚室，四壁空空，只有一堆发霉的稻草。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彻底隔绝了外界。
他没有被立刻提审，这反而更让人不安。独自置身于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只有怀中敛息囊那持续的、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存在。时间仿佛凝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锦衣卫直接拿人，无非几种可能：一是严世蕃动用影响力，诬陷他勾结倭寇、图谋不轨，甚至将洛伽山之事颠倒黑白；二是嘉靖皇帝通过某种渠道（可能是青衫文士的密报，或是其他）知道了影珠在他手中，但又信不过他，故而让锦衣卫控制住他和物品；三是司礼监内部，比如吕芳，出于某种目的……甚至，会不会与那西山玄素观的邀约有关？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开锁声。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凶神恶煞的刑讯者，而是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中年男子。他未着飞鱼服，而是一身普通的青布直身，但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丝毫不弱。
张烨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仔细一看，心中猛地一震——陆刚！是那个在浙江重伤、被他救下、后来回京养伤并指认内鬼存在的前锦衣卫！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样子，在狱中似乎还有些地位？
“张公子，别来无恙。”陆刚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感慨。他挥手让身后的狱卒退下，并关上了牢门，囚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陆大人？”张烨又惊又疑，“您这是……”
“托公子的福，陆某捡回一条命，伤愈后，蒙指挥使大人信重，暂领诏狱稽核之事。”陆刚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随即面色一正，压低声音，“长话短说，张公子，你此次祸事不小！”
“是因为洛伽山之事？还是……严世蕃？”张烨急切问道。
“皆有之！”陆刚眼神锐利，“严东楼回京后，恶人先告状，在皇上面前参你勾结妖人（指那老道和上官巧儿？）、扰乱东南、甚至意图对贡品（影珠）不轨！加之徐阁老突然乞骸骨，朝局动荡，皇上心情不佳，故而下令将你收监讯问。”
果然如此！严世蕃动作好快！
“那皇上可知影珠就在我身上？可知严世蕃在岛上欲杀人夺宝？”张烨追问。
陆刚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圣意难测。青衫内使的密奏或许尚未抵达，或许……已被有心人截留。目前皇上听到的，多半是严党的一面之词。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宫中近日不太平，吕真人暴毙之事，引得皇上疑神疑鬼，对任何与‘修道’‘贡品’相关之事都极为敏感。你此刻带着这烫手山芋进来，凶险异常！”
张烨心沉了下去。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嘉靖帝多疑，又正值修炼和朝局的关键时刻，自己这个带着“不明物体”从险地归来的人，很容易被当成不稳定因素甚至居心叵测之徒。
“陆大人，那我现在该如何是好？”张烨看向陆刚，对方既然冒险来见他，必有所图。
陆刚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你需在正式审讯时，咬定是为追查贡品下落、保护世子殿下，误入险地。至于那‘影珠’，你可说是在混乱中偶然所得，知其紧要，正准备上交朝廷，却遭严世蕃截杀！将矛头直指严东楼！我会设法将你的口供和部分证据（比如世子的证言，若青衫内使能及时赶到）呈递上去。但能否取信于皇上，难说。”
他看了一眼张烨怀中的方向：“此外，你身上之物，需尽快处理。诏狱并非安全之地，严党爪牙无处不在，若被他们先一步找到借口搜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张烨消化着陆刚带来的信息和建议时，囚室外的通道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一个尖细嚣张的声音：
“咱家奉干爹之命，前来提审要犯张烨！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是东厂的人！而且听其口气，是吕芳的直接下属！
陆刚脸色猛地一变，低声道：“东厂怎么也插手了？来得好快！”他快速对张烨道，“记住我说的话！东厂手段酷烈，无论如何，咬定初衷是为朝廷！”
话音未落，囚室铁门已被粗暴地推开，几名身着东厂番子服饰、面色阴鸷的太监闯了进来，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倨傲，扫了一眼陆刚，皮笑肉不笑地道：“哟，陆档头也在？怎么，锦衣卫也想抢这份功劳？”
陆刚面无表情：“此人乃北镇抚司所拿，自有审讯章程，不劳东厂费心。”
那东厂头目冷哼一声：“咱家干爹说了，此案关乎宫禁安危，东厂有权过问！人，咱家现在就要带走！”说着，他一挥手，身后番子就要上前拿人。
陆刚踏前一步，挡住去路，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张烨看着眼前锦衣卫与东厂的对峙，心中冰冷。自己竟成了两大特务机构争夺的棋子！而这背后，显然牵扯着司礼监内部（吕芳？）、甚至皇帝与严党之间更深的博弈！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一名锦衣卫小旗急匆匆跑来，在陆刚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刚听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深深看了一眼张烨，又看了看那咄咄逼人的东厂头目，最终，侧身让开了道路，沉声道：“既然是吕公公的意思，陆某不敢阻拦。但人若在东厂有所闪失，北镇抚司定会上奏天听！”
那东厂头目得意一笑，不再理会陆刚，示意手下架起张烨：“带走！”
张烨被东厂番子推搡着离开囚室，在经过陆刚身边时，他看到陆刚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小心。”
张烨被东厂的人带离了北镇抚司，押上了一辆漆黑的马车。马车并未驶向熟悉的东厂衙门，而是转向了更加幽深、连阳光都似乎难以透入的皇城方向。他们要去哪里？是吕芳要亲自审问他？还是……另有人，假借吕芳之名，要将他带入一个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怀中的敛息囊，在东厂番子靠近时，似乎又轻微地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