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行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投下细小的石子,涟漪缓缓扩散。
几天后,关于城外某处古老遗迹可能藏有“纯净生命符文”,能够中和污染能量的模糊流言,开始在上城区的巫祭圈子里悄然流传。
这流言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注意,但在圣骸修复工作陷入僵局、压力与日俱增的背景下,它像是一根微弱的救命稻草。
幽嬷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流言。她对此报以绝对的怀疑和警惕。作为侍奉圣骸多年的祭首,她深知污染能量的顽固与霸道,所谓的“纯净生命符文”能中和污染?
这简直是对圣盟力量体系的亵渎和可笑臆想!更可能是一个陷阱。
然而,流言并未消失,反而在某些细节上变得更加“可信”——比如指出了遗迹中某个特定祭坛的方位,甚至描述了某种能量共鸣的频率。这让她心烦意乱。
在又一次强行疏导圣骸能量,感受到那异种能量如同跗骨之蛆般难以驱散,并再次遭到反噬后,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做出了决定。
她要亲自去确认这流言的荒谬!以此彻底断绝内心那不该有的动摇,并揪出可能散布流言的内部不稳定因素。她需要一个理由离开圣骸殿,去“调查”这个流言。
她利用职权,以追查“动摇军心的不实流言”为名,申请外出。加尔瓦隆亲王正为圣骸进度焦头烂额,对此等“小事”不耐烦地挥挥手批准了,只警告她速去速回。
于是,在一个天色昏暗的傍晚,幽嬷带着两名最信任的、同样对流言将信将疑的雌性弟子,悄然离开了灰塔之城,朝着流言指向的,那个位于西北方向、被称为“沉寂山谷”的废弃遗迹而去。
她们的行动,自然没有逃过夏的监控。
夏早已在“沉寂山谷”等候多时。她选择这里是因为其地理复杂,易于隐藏和撤离,并且残留着一些古老的自然能量气息,能够一定程度上干扰追踪和占卜巫术。
当幽嬷带着两名弟子,谨慎地踏入山谷深处,按照流言中描述的方位,来到一处半塌的石砌祭坛前时,她们警惕地搜索着四周,法杖上凝聚着幽暗的能量,准备随时应对袭击或揭穿骗局。
然而,她们看到的,并非什么古老的符文,也不是预想中的埋伏,而是一个静静站立在暮色中的身影。
那人穿着普通的灰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但身上散发出的,正是那股让幽嬷印象深刻、纯净而磅礴的生命气息!
“是你!”幽嬷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法杖瞬间指向夏,厉声喝道:“果然是个陷阱!散布流言,引我出来,你想做什么?!”她身后的两名弟子也立刻紧张地摆出防御姿态,巫力波动锁定夏。
“如果我想设下埋伏,这里不会只有我一人。”夏缓缓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引你前来,只是想和你谈一谈。关于圣骸,关于你和你手下那些巫祭的未来。”
“狂妄!我们与你有什么好谈的!”幽嬷的一名弟子忍不住呵斥道。
幽嬷却抬手制止了弟子,她死死盯着夏,眼中充满了审视与冰冷的敌意:“未来?我们的未来与圣骸一体,与圣盟共存!你一个潜入破坏的异端,也配谈论我们的未来?”
“一体?”夏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当圣骸因为无法根除的‘病灶’而持续消耗你们的精力,当加尔瓦隆亲王因为进度拖延而威胁要将你们填作‘祭品’时,你真的还觉得,你们是一体的吗?”
她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幽嬷目前最大的困境和恐惧,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那是暂时的困难!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净化圣骸!”幽嬷强撑着说道,但语气已不如最初那般斩钉截铁。
“办法?用更多雌性的生命去填吗?”夏的目光扫过那两名年轻的弟子,她们的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看看你们自己,为了维持这具‘圣骸’,为了所谓的‘净化’大业,你们亲手抽取了多少同胞的生命本源?你们的双手,早已沾满了自己人的鲜血。这就是你们追求的‘未来’?”
“住口!”幽嬷怒喝,法杖尖端幽光暴涨,一股强大的精神威压混合着污染能量向夏冲击而去!“你懂什么?!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
夏周身泛起一层微不可查的翠绿色光晕,那蕴含着生命规则的万象巫力轻易地将那股充满死寂的威压化解于无形。她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因愤怒而微微气喘的幽嬷。
“更大的目标?用无数人的牺牲和一片土地的毁灭换来的‘净化’,真的是你们最初想要的东西吗?”夏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直指人心的力量,“还是说,在漫长的岁月里,你们早已忘记了初衷,变成了只是维系这个残酷体系运转的…工具?”
“工具”二字,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了幽嬷的心脏。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对力量的不同向往,想起了那些在权力倾轧中消失的、持有不同意见的姐妹…无数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
她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挣扎、愤怒,以及一丝被戳穿伪装后的狼狈。她很想立刻动手将这个扰乱她心境的异端拿下,但理智告诉她,对方敢单独在此等候,必然有所依仗,而且…她内心深处,那被压抑太久的质疑声,正因为对方的话语而越来越大。
“你到底…想怎么样?”幽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我说了,谈一个交易。”夏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帮助你们解决圣骸内部的‘病灶’,减轻你们的负担,甚至…提供一种可能,让你们在未来某个时刻,有机会摆脱这种无止境的牺牲和被奴役的状态。”
“代价呢?”幽嬷冷笑,“背叛圣盟?为你提供情报?帮你摧毁圣骸?你以为我会相信?”
“信不信由你。”夏的语气依旧平淡,“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继续在现在的道路上走下去,直到被彻底榨干价值后抛弃;或者,抓住一线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情报?合作?那取决于你自己的判断和决定。我今天现身,只是想让你知道,除了绝望地服务于那个怪物和它背后的权力,你们…还有别的可能性存在。”
说完,夏不再多言,她深深看了幽嬷一眼,身形向后缓缓退入暮色与废墟的阴影之中,如同融入环境般,瞬息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番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在幽嬷和两名弟子脑海中反复回荡。
山谷中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幽嬷站在原地,法杖依旧紧握,脸色变幻不定。她没有下令追击,也没有立刻离开。夏的话像是一颗种子,强行植入了她早已冰封的心湖。
背叛?她不敢,也不能。但那“别的可能性”…却像是一点微弱的星火,在她一片黑暗的内心世界里,顽强地闪烁起来。
“祭首大人…”一名弟子怯生生地唤道。
幽嬷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今日之事,严禁外传!回城!流言…已确认是异端散布的扰乱军心之计,不必再查!”
她转身,带着弟子快步离开沉寂山谷,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仓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夏隐藏在暗处,看着她们离去,知道第一步已经迈出。幽嬷没有立刻动手或断然拒绝,就意味着裂痕已经产生。接下来,需要让时间和现实的压力,去催生这颗种子发芽。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继续她的潜伏与等待。棋盘已经布下,下一步,要看对手如何应对,以及…那颗埋下的种子,能否在绝望的土壤中,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