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棚屋顶缝隙漏下的、带着午后暖意的阳光。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药草的气息,还有……食物的香味。
她立刻侧头看向旁边——莫依旧躺在那里,但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眉心的结也松开了。莲思正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用小石臼研磨着什么草药,听到动静,立刻抬头。
“夏,你醒了!”莲思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过来,先用手背试了试夏额头的温度,又递过一碗温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吗?内力运转可还顺畅?”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夏慢慢坐起身,接过温水喝了一口。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混沌的头脑也清醒了些。
她凝神内视,发现消耗殆尽的巫力已经恢复了三四成,虽然距离全盛状态还很远,但至少行动无碍了。最大的问题是精神力透支带来的那种隐隐作痛的空虚感,这需要更长时间的休养。
“我没事了。”她放下碗,看向莫,“他呢?”
“莫大哥情况稳定,中午的时候醒过来一次,喝了点药汤和稀粥,又睡过去了。莲思姐姐说这是身体在自我修复,多睡是好事。”回答的不是莲思,而是不知何时端着一个小陶罐进来的茸耳。
小女孩看到夏醒了,眼睛亮晶晶的,把陶罐小心放在旁边的小木桌上,“这是幽嬷嬷嬷让送来的肉糜炖菌汤,说首领醒了肯定饿了。”
陶罐里飘出诱人的香气。夏这才感到腹中空空。她没有客气,接过茸耳递来的木勺,慢慢喝了起来。汤炖得很烂,味道质朴却温暖,很好地抚慰了她的肠胃。
“外面情况怎么样?”她边吃边问。
莲思和茸耳对视一眼,莲思开口道:“幽嬷嬷嬷和烈他们把营地打理得很好。新来的姐妹们大部分都安顿下来了,有几个伤重的,我和枯藤也在照看。铁骸团那边……石眼他们去侦察过,黑齿山的烟早就散了,但巢穴入口被落石堵了一部分,里面静悄悄的,没什么大动静。逃散的匪徒也没见踪影,估计是吓破胆了,或者‘碎骨者’重伤,暂时没人能组织起来。”
夏点点头。这在意料之中。铁骸团经此一役,至少短期内是废了。
“战利品清点完了吗?”
“清点完了。”这次是刚走进来的灰羽接的话,她手里拿着几张用炭笔写画过的兽皮,“黑晶一共二十七块,品质都很好,幽嬷嬷嬷已经用巫术封存起来了。从匪徒尸体和仓库边缘抢救出来的一些武器、皮毛、粮食,烈大哥正在组织人分门别类,该修的修,该处理的处理。哦,还有……”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们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一点东西。”
灰羽将一张兽皮递给夏。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扭曲的、三只眼睛的骷髅图案,旁边还有些零散的、意义不明的线条。
“这是……从那个仓库深处的神龛附近,找到的一点残留痕迹。岩壁上有些刻痕,虽然被你……抹掉了大部分,但边缘还是留下了一点印记。幽嬷嬷嬷看了,说这图案很邪门,像是某种古老邪神的标志,她也没见过完整的记载。”
灰羽的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另外,有几个被救的姐妹说,铁骸团里除了普通匪徒,偶尔会看到一些穿着黑袍、遮着脸、不怎么说话的家伙,气息很阴沉,好像……地位不低。她们曾被命令给那些人送过‘黑晶’。”
夏的目光凝在那骷髅图案上。果然,铁骸团背后不简单。那个邪神标志,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崇拜“腐朽与新生之诡道”的教派吻合。黑袍人……是那个教派的成员?他们收集黑晶做什么?与“幽影”能量又有何关联?
一个个谜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知道了。”夏将兽皮收起,“营地现在谁在负责具体事务?”
“幽嬷嬷嬷总管一切,烈大哥负责防卫和训练,石眼负责侦察和巡逻,我协助幽嬷嬷嬷处理内务和情报,莲思姐姐管医疗和药剂,枯藤协助莲思姐姐,也帮忙照顾新来的幼崽和体弱者。”
灰羽条理清晰地汇报,“阿痕——就是新来姐妹里那个脸上有疤、很能干的那个——现在帮着管理新来的姐妹们,做得很好。有几个会手艺的,已经开始试着帮忙修补工具和缝补衣物了。”
夏微微颔首。在她休息期间,营地已经自发形成了一个有效的管理架构。这很好。
“带我去看看。”
夏喝完最后一口汤,站起身。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她需要亲眼看看现在的营地。
走出棚屋,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营地比她昏睡前扩大了不少。原先的空地上又搭起了几座新的、略显粗糙但足够结实的棚屋。
一些雌性正在空地上晾晒清洗过的衣物、处理皮毛、或在莲思指导下分拣晾晒草药。几个半大孩子跑来跑去,帮忙传递东西,脸上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却许久未见的活力。
远处的训练场上,烈粗豪的嗓门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他正在指导一群雄性——有原来的奴隶战士,也有几个自愿加入、身体恢复较好的新来雌性——进行基础的队列和配合训练。虽然动作还显生疏,但精神头很足。
幽嬷正和石眼在一张摊开的大兽皮前说着什么,兽皮上画着营地周边的简略地图,上面标注了一些新的符号。看到夏走来,两人都迎了上来。
“夏阁下,您怎么起来了?”幽嬷关切道。
“无妨。”夏摆摆手,目光落在地图上,“在看什么?”
“石眼刚带回来的。”幽嬷指着地图上几个新标记的点,“黑齿山方向暂时平静,但我们在东面大约三十里外的‘碎骨丘’附近,发现了陌生队伍活动的痕迹。人数不多,大概十人左右,行动很隐蔽,不像是铁骸团的残兵,也不像是普通的拾荒者。他们的营地痕迹……很干净,几乎没留下什么生活垃圾,而且……”她看向石眼。
石眼接话,猫瞳微微收缩:“而且,我在他们一个临时歇脚点附近,闻到了非常非常淡的……那种‘阴影’的味道。和我们在风化石林遇到的那个少年,还有后来骚扰铁骸团仓库的那些人,感觉很像。但更淡,更……难以捉摸。”
阴影势力的人!而且就在营地不算太远的地方活动?是巧合,还是有意?
夏的眉头微微蹙起。这绝不是好消息。对方在暗,他们在明。而且对方显然精通隐匿,若非石眼天赋异禀,恐怕根本发现不了。
“加强东面的警戒,巡逻范围扩大到碎骨丘边缘,但不要主动靠近,更不要冲突。”夏沉吟片刻,下令道,“另外,让灰羽尝试用巫术布置一些被动预警的小玩意儿,不需要多强,只要能感应到陌生能量或生命体靠近就行。”
“是。”石眼和幽嬷齐声应道。
“还有,”夏看向幽嬷,“关于那个邪神标志和黑袍人的事情,你多留意,看看被救的姐妹里,有没有人知道更多细节。另外,黑晶全部封存好,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动用。”
“明白。”
交代完这些,夏又在营地各处转了转。她去看望了其他伤员,伤势都在好转。她看了看新开辟的、被莲思规划得井井有条的“药圃”和“试验区”,里面移栽了一些从附近收集来的可能有用的植物,甚至有几个简陋的、用陶罐和石块搭成的“化学实验装置”。她看了看阿痕带着新来雌性们忙碌的身影,看到了她们眼中逐渐坚定的光芒。
这个营地,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化胜利的果实,并将之转化为生存和发展的力量。
黄昏时分,夏回到了自己的棚屋。莫已经醒了,正靠坐在铺着干草和兽皮的“床”上,莲思在喂他喝药。
看到夏进来,莫的眼神瞬间聚焦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确认她无恙后,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感觉如何?”夏走到床边,接过莲思手里的药碗,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死不了。”莫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是他一贯的简洁,“你……消耗很大。”
“休息过了,无碍。”夏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莫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照顾,但还是张口喝了。他的耳朵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莲思在一旁抿嘴笑了笑,识趣地收拾好东西,悄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一碗药很快喝完。夏放下碗,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道:“下次,别再做那种傻事。”
她知道他说的是替她挡匕首的事。
莫抬眼,直视着她,目光沉静却坚定:“不是傻事。你活着,比我活着重要。”
这句话他说得平淡,却重若千钧。
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他,一时无言。
棚屋内安静下来,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营地生活的声响。夕阳的余晖透过缝隙,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粗糙的墙壁上。
“好好养伤。”最终,夏只是说道,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营地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莫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光闪过。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进入了平稳而高效的发展期。
烈按照夏的指示,加强了东面的防御和侦察。灰羽利用巫术知识,结合莲思提供的某些异世界物理化学原理,在营地外围设置了更多隐蔽的预警陷阱。幽嬷则整合了所有情报,对营地的人口、资源、防御力量进行了详细的登记和评估。
新来的雌性们逐渐融入了营地生活。阿痕展现了出色的组织能力,将新人们分成了几个小组:手艺组、采集组、炊事组、清洁组,甚至组建了一个由几位有战斗意愿和基础的雌性组成的“护卫学习小组”,由石眼和阿痕共同指导。营地的运转变得更加井井有条。
莲思和枯藤的“医疗研发”也没停下。莲思开始尝试用本地材料制作更高效的消毒剂、麻醉剂,甚至根据夏描述的“碎骨者”狂暴状态,开始研究可能的镇定或削弱药剂。她的知识体系与这个世界的巫术和材料学结合,常常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夏自己则在休养恢复的同时,开始深入研究那二十七块“黑晶”和灰羽带回来的邪神图案。她让系统进行了无数次分析推演。
【深度解析‘黑晶’能量结构与‘幽影’能量相似点……相似度提升至47.3%。发现共性:均具有‘梦境穿透’与‘恐惧放大’潜在特质。】
【邪神图案残留能量分析……与‘圣骸’污染能量存在11.8%相似性,与‘黑晶’能量存在23.5%相似性,与‘幽影’能量存在9.7%相似性。推断:该邪神力量可能具有某种‘兼容’或‘转化’多种负面\/阴影能量的特性。】
这些分析结果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净世盟的污染、铁骸团背后的邪神、神秘的阴影势力……这三者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联系。而“黑晶”,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关键媒介或催化剂。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第七天傍晚,石眼带回了紧急消息。
“东面,碎骨丘方向,那支阴影队伍……有动静了。”石眼的脸色有些凝重,“他们好像……在朝着我们的方向移动。速度不快,但目标似乎很明确。而且……他们好像发现了我们的一些外围预警布置,巧妙地绕开了,没有触发。”
夏、幽嬷、烈、灰羽、莲思立刻聚集到夏的棚屋。
地图再次铺开。
“他们有多少人?实力如何?”夏问。
“还是十人左右,距离营地大约十五里。实力……看不透,但给我的感觉,很危险。比铁骸团的精锐‘黑牙卫’危险得多。”石眼的猫耳不安地抖动着,“而且,他们好像在沿途……留下了一些记号。很隐蔽的阴影记号。”
留下记号?是挑衅,还是……某种形式的沟通?
夏想起了自己之前让莫留下的“友善印记”和黑晶信物。难道对方是在回应?
“他们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幽嬷忧心忡忡,“但让他们靠近营地太危险了。”
“我去会会他们。”夏做出了决定。
“不行!”烈和莫几乎同时出声。
“太冒险了!”烈急道,“那些家伙鬼鬼祟祟的,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莫虽然没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眼中的不赞同显而易见。
“正因为他们目的不明,才需要接触。”夏冷静道,“如果他们是敌人,与其让他们摸到营地门口,不如在可控的距离内先接触试探。如果他们有别的意图……或许是我们了解‘阴影势力’的机会。”
她看向众人:“我不会独自犯险。莫,你伤未愈,留下。烈,石眼,你们带一队精锐,在后方三里处接应。灰羽,你跟我一起去,你的巫术在感知和应对诡异能量方面更有优势。莲思,准备一些通用的解毒和清醒药剂。”
她的安排合情合理,众人虽仍担忧,却也无法反驳。
“如果他们动手……”烈的拳头捏得咯咯响。
“那就打。”夏的眼神平静无波,“但我们先礼后兵。灰羽,准备一些表示‘和平交谈’的通用巫术信号。”
“是。”
夜色渐浓,营地再次进入警戒状态。而夏带着灰羽,如同一大一小两只融入夜色的鸟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朝着碎骨丘的方向,迎向那支神秘的阴影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