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曜握着轮椅扶手的手紧了紧，脸上依旧是温和的浅笑，语气却淡淡的：
“是，只是儿臣体弱，刚从行宫回来，实在乏累。等缓些日子，再陪父皇去赏梅吧。”
他心里一片讽刺，若不是他当年的纵容，母后怎会含恨而终？
如今，他竟还有脸在自己面前提母后。
见他依旧这般客套疏离，昭仁帝眼中的光暗了暗。
这孩子，终究是和自己生了嫌隙，那道鸿沟，怕是再难填平了。
他想起萧承曜出生时，太医那句“大皇子先天不足，体内残留余毒，恐难长寿”的诊断之言，心口一阵发闷。
清宴如今已经二十三了，掐着日子算，留在世上的时光，竟只剩两年……
他终是叹了口气，转向高总管：
“去，挑些上好的补品，给大皇子好好补补身子。”
“遵旨。”
高总管也瞧出这父子间的隔阂，神情黯然地领命退下。
昭仁帝收回目光，看向季临川时，脸上才勉强挤出一丝笑：
“这些年，临川辛苦了。清宴能撑到今日，多亏了你照拂。”
季临川神色不变，拱手道：
“皇上言重了，这是临川分内之事。不过，幸好苍天垂怜，我们寻到了医仙传人，大皇子的病，有救了。”
“什么？”
昭仁帝猛地站起身，龙椅都被带得晃了晃，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此言当真？”
萧承曜神色依旧淡然，微微颔首：
“回禀父皇，儿臣如今的身体已比从前好了许多。医仙传人说，再静心调理一年半载，有望痊愈。”
这是他与季临川早商量好的。
放出这个消息，看看能炸出多少不想让他活下去的牛鬼蛇神。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昭仁帝抚掌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那位医仙传人如今在何处？朕要亲自谢他，重重有赏！”
萧承曜眼眸微垂，掩去一闪而过的讽刺。
再抬眼时，眼神又如从前般淡然如水：
“医仙传人淡泊名利，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她有事去了别处，待到给儿臣复诊时，自会来京城寻儿臣。”
昭仁帝连连点头，感叹道：
“是朕狭隘了。这般世外高人，本就该如闲云野鹤，不愿沾惹世俗名利。”
他此刻心情极好，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被搬开了。
清宴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如今闻此喜讯，连带着看周遭的一切都顺眼了许多。
“既如此。”
昭仁帝看向萧承曜，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欢喜，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暖意：
“你且安心休养，缺什么、要什么，尽管跟朕说。朕这就让人把你从前住的‘静安轩’收拾出来，那里清幽雅致，最适合养病。”
萧承曜拱手应下，神情中看不出喜怒：
“谢父皇体恤。只是儿臣住在皇子府中便好，留在宫中，多有不便。”
此时，长公主笑着插话：
“时辰不早了，宫宴也该开始了。皇上，可要与我们同路？”
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昭仁帝竟罕见地有些心虚，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
他笑了笑，从书案后走出来：
“今日宫宴本就是为兰嫔腹中孩儿祈福，朕先去兰嫔宫中，与她一同过去。”
毕竟今日的主角是兰嫔，他总该给她这份脸面。
萧承曜唇角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声音平静无波：
“既如此，皇姑姑，我们先走吧。”
他不再看昭仁帝一眼，由季临川推着轮椅，径直出了御书房。
昭仁帝心中一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半晌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清宴心里对兰嫔的误会，怕是这辈子都解不开了。
岁无忧一行人在御花园里慢悠悠转了一圈，待到宫宴时辰将近，才缓步往暖阁去。
等他们到了宫宴会场，只见昭仁帝与兰嫔已坐在首座。
兰嫔一身绯红绣金凤的宫装，满头金钗珠翠，衬得她容光焕发。
她神情得意，正含笑接受着周遭众人的恭维与追捧，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见到长公主与大皇子一同进来，兰嫔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脸上却立刻扬起笑：
“嫔妾见过长公主！哎呦，这不是大皇子殿下吗？嫔妾见过大皇子，不知大皇子何时回的宫？”
她嘴里说着问安的话，身子却稳稳地坐在椅上，连半分起身的意思都没有，那姿态里的傲慢，几乎要溢出来。
一旁的昭仁帝笑着缓缓点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长公主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萧承曜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微隆的小腹，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刚回不久，倒是巧，赶上了兰嫔娘娘的好日子。”
兰嫔心中得意，脸上笑得灿烂：
“能得殿下赏光，是嫔妾的福气。快请坐，宫宴这就开始了。”
说话间，乐师奏响了乐曲，舞姬们鱼贯而入，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岁无忧坐在长公主身边，端着茶盏，目光看似落在歌舞上，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兰嫔。
只见她时不时抬手轻抚小腹，对着昭仁帝巧笑嫣然地说着什么。
那副娇俏模样，哪像个年长的妇人，反倒透着几分少女娇态。
一曲歌舞停歇，兰嫔竟端着两个白玉茶杯起身，裙摆曳地，缓步走到长公主座前。
她对着长公主福了福身，转向岁无忧，笑容轻柔：
“无忧郡主，先前多有得罪，是本嫔思虑不周。今日便以茶代酒，给郡主赔个不是，还望郡主莫要记恨才好。”
她这态度，与方才的倨傲无礼判若两人，姿态放得极低。
岁无忧眨巴着眼睛，心里警铃大作。
这兰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唱得又是哪出？
这般突然示好，反倒让人觉得诡异。
她实在想不明白，兰嫔此举该如何陷害自己。
不管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娘娘客气了。”
岁无忧笑得无害，起身接过兰嫔手中的茶盏，仰头便一饮而尽。
茶水刚滑入喉咙，她脸色猛地一变，捂着肚子，唇边竟溢出一丝刺目的血来。
“兰……兰嫔娘娘，你……你竟下毒？”
她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话落，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倒在了赶不及扶住她的长公主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