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少年被三人小心翼翼地转移到基地最深处,一个原本用作精密仪器存储的隔间。这里相对完整,也最为安静。艾小弦耗尽所剩无几的精神力,调动周围平缓的时间流,在他周围编织了一个无形的、恒定的守护力场。力场之内,尘埃不染,寂然无声,那定格的身姿仿佛沉睡在时间之外,保留着最后一刻那份质朴的勇气。没有盛大的仪式,这方寸之地,便是他们能为这位无名守护者竖立的唯一纪念碑。
悲伤如同粘稠的墨汁,在空气中缓慢晕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是诺亚率先打破了凝滞。他走向主控台,动作比往常略显迟缓,指尖落在冰冷的界面上时,甚至有微不可查的停顿。但他开口时,声音依旧是那份熟悉的、近乎刻板的冷静。
“结构完整性受损率:37.4%。主要承重梁未受影响,但穹顶修复需要高强度复合材料。能源核心过载保护触发,输出功率下降至基准的65%。外部传感器阵列损毁42%,防御盲区增加。”他调出三维结构图,红色的损伤标记刺眼地分布其上,“初步评估,完全修复并提升防御等级,需要至少两周标准时间,以及清单上的物资。”
他将一份长长的、列着各种金属、聚合物、能量晶体和精密元件的清单投射到光屏上。
李溯默默地看着清单,他的左腿伤口已经被艾小弦重新处理过,用清洁的水和基地里找到的抗菌凝胶仔细清理、包扎。剧痛转化为一种深沉的、持续不断的钝痛,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厮杀和那份沉重的代价。他没有催促,也没有立刻做出决策,只是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材料名称,最终落在那惊人的需求量上。
“这些东西,要去哪里找?”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城市的下层结构,‘锈带’废墟,或者……黑市。”诺亚回答,“旧体系崩溃,官方供应链断裂,这些物资要么被遗弃在旧时代设施的尸骸里,要么流入了不受监管的渠道。”
李溯点了点头,将这个信息记下。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转头看向艾小弦。
她依旧站在存储间的门口,隔着无形的力场,望着里面那凝固的身影,肩膀微微耸动。听到李溯的声音,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泪痕已干,但眼眶依旧红肿,那双总是清澈映照着时间流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哀恸。
“小弦,”李溯的声音放缓了些,“感觉怎么样?”
艾小弦用力抿了抿嘴唇,试图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我……没事。”她轻声说,目光游移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回李溯和诺亚身上,“就是……有点累。但我可以帮忙,真的。”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自己能做的事情,“能源核心……我能感觉到它有些不稳定,或许我可以试着安抚它周围的时间流,让能量输出平稳一些。”
她没有再提那个少年,但那份无言的悲伤,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不必勉强,”李溯看着她苍白的脸,“先恢复力量。修复基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诺亚也开口道:“能源核心的初步稳定我可以处理。艾小弦,你的能力更适合后续的精细化调校,在你状态恢复后进行更有效率。”
他的话语不带感情色彩,却是一种务实的分工。艾小弦点了点头,没有坚持,她走到大厅一角,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尝试进入冥想,与周围平稳的时间流沟通,汲取着微弱的滋养。
李溯则拖着伤腿,开始在偌大的中转站内缓慢行走。他走过布满涂鸦的廊道,检查着每一个闸门和通风口的完好情况;他踏入废弃的仓储区,目光扫过那些锈蚀的货架和报废的机械,评估着哪些零件或许能被诺亚拆解利用。他的动作很慢,不仅仅是因为腿伤,更是一种审视和思考。
这里不再仅仅是一个临时的藏身之所。那个少年的牺牲,无形中为这个地方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它必须变得更坚固,更隐蔽,更能守护留在其中和将来可能聚集于此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基地内在一种沉默而专注的氛围中缓慢改变着。
诺亚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主控台前,修复着系统漏洞,重新编写防御协议的代码,指挥着几个还能运转的工程机器人,进行着最基础的清理和结构加固工作。偶尔,他会离开控制台,亲自去处理一些机器人无法完成的精细接线或能量回路校准。
艾小弦在休息了一整天后,精神稍微恢复。她开始实践自己的承诺,将手轻轻按在能源核心的外壳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内部那狂暴又脆弱的能量流动。她的时间亲和力如同最细腻的砂纸,小心翼翼地打磨着能量流中那些因过载而产生的“毛刺”和“涡流”,引导它们趋于平顺。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往往工作一两个小时后就必须再次休息,脸色总是带着疲惫,但能源核心输出的稳定性,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李溯的腿伤限制了他的活动,但他并没有闲着。他利用这段时间,更加深入地研读艾博士留下的“时间奇点发生器”资料。他不再执着于立刻制造出什么,而是尝试理解那些复杂公式和能量模型背后的底层逻辑。有时,他会向诺亚请教一些关于能量约束和时空拓扑的问题,诺亚总能给出精准而高效的解答,两人的交流简短而务实,带着一种相互试探后的初步认可。
修复工作是琐碎而漫长的。更换一块破损的装甲板,清理堵塞的通风管道,重新铺设一条被震断的数据线……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只有日复一日的坚持。穹顶的破洞被临时用高强度复合材料和多层能量膜封堵,虽然远不如原装坚固,但至少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和恶劣天气。
悲伤并未远去,只是被埋藏在了日常工作的表层之下,如同地基下的磐石,沉默却坚实。它催生出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决心。
在基地的能源供应终于稳定下来的那个傍晚,艾小弦坐在主控台旁,看着诺亚调试着最新的外部传感器传回的模糊画面——画面中,远处城市的某些区域依旧闪烁着不稳定的能量弧光,但也有一些地方,亮起了稀疏却顽强的灯火。
“你们说,”她忽然轻声开口,目光有些悠远,“外面……还有多少像他一样的人?在害怕,在挣扎,或者……也在等待着什么?”
李溯停下手中对着一张 scavenged 来的城市下水道地图的研究,抬起头。诺亚操作控制台的动作也微微一顿。
没有人回答。
但这个问题,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那修复中的“灯塔”基地里,漾开了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