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这是踏入静默区后最直观,也最令人窒息的感受。“破障者”行驶在吸收一切声音的暗淡路面上,引擎的轰鸣被压制到极低,仿佛害怕惊扰这片土地的沉睡。窗外是永恒不变的灰色,天空与大地失去了界限,融成一片令人绝望的单调。远处那些扭曲的山峦轮廓,像是世界被撕碎后留下的丑陋疤痕,凝固在时间里。
李溯检查着控制台上的读数,各项数据都在剧烈波动,尤其是那个代表本地时间流速的指标,像发了疯一样在正负百分之几百的范围内跳变。
“时间流速极端不稳定,”合成音确认了他的观察,“无法建立可靠的本地时间基准。所有计时设备已失效。建议依赖主观经验与外部事件标记进行粗略估算。”
计时失效。这意味着他们无法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也无法预估抵达坐标点需要多少“时间”。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放逐,从秩序井然的时序世界,被放逐到了这片连时间本身都陷入癫狂的废土。
艾小弦一直安静地看着窗外,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平静,而是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仿佛在阅读一本无字的、却写满伤痕的书。
“这里的‘伤’,不一样。”她忽然轻声说,抬手指向远处一片看起来相对平坦的区域。那里的大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水面涟漪般的扭曲纹理,但一切又是凝固的。“那里的时间……曾经被‘熨’过,强行抚平,但留下了永久的褶皱。”
她又指向另一片区域,那里散落着一些巨大、光滑、如同玻璃般的黑色晶体碎片,折射着“破障者”车灯的微光,却散发出不祥的气息。“那里……时间碎掉了,像镜子一样。碎片里映出的,都是过去的影子,被困住的影子。”
李溯顺着她的指引看去,作为一名顶尖的收债员,他受过严格的观察训练,此刻凝神细看,果然发现那些黑色晶体碎片中,似乎有极其模糊、不断重复的影像闪动——那是一个穿着古老服饰的人,正绝望地敲打着无形的墙壁。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艾小弦不仅能“看”到时间的伤痕,似乎还能“解读”它们形成的原因和状态。这种能力,绝非普通少女所能拥有。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艾博士在她身上留下的某种“遗产”?
“你能感知到……危险吗?”李溯问道,声音在不自觉中压低。在这种地方,任何预警都可能是救命的稻草。
艾小弦闭上眼,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感受着什么。几秒钟后,她睁开眼,指向车辆右前方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只是颜色略深的灰色区域。
“那里……‘流动’是断开的。”她描述得有些困难,试图将抽象的感知转化为语言,“像河流突然遇到了断崖。时间在那里……不连贯。如果开过去,我们可能会……跳过一段‘过程’,或者重复经历某个‘瞬间’。”
李溯立刻在控制台上标记了那片区域,设定为规避路线。合成音确认:“接收到环境威胁标记,已更新导航路径。”
“破障者”灵巧地绕开了那片看似平静却暗藏凶险的区域。就在他们驶过不久,李溯从后视影像中看到,那片区域的景象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一块原本位于边缘的黑色砾石,突兀地出现在了区域中央,仿佛被无形的手瞬间移动了过去。
他后背渗出冷汗。如果没有艾小弦的预警,他们闯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车辆继续深入。周围的景象愈发诡异。他们看到一片区域,草木(如果那些扭曲、灰暗、如同金属丝般的结构能被称为草木的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枯萎、化为尘埃,又在下一秒重新生长,循环往复,永无止境。他们还看到一片空地上,悬浮着几块巨大的岩石,它们缓慢地、违背物理定律地相互环绕,轨迹却并非固定,时而加速,时而近乎停滞。
这里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也是被时间疯狂蹂躏过的地狱。
“导航提示:距离目标坐标还有约百分之七十路程。”合成音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检测到前方有大规模能量残留信号,频谱特征……与时间畸变体活动痕迹吻合。”
时间畸变体。铁砧提到过的“东西”。
李溯握紧了手中的紊流枪,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片更加深邃的灰色。艾小弦也坐直了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指节微微泛白。
“破障者”降低了速度,如同一个潜入者,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一片由无数巨大、嶙峋的灰色石柱构成的区域。这些石柱形态怪异,上面布满了仿佛被巨兽抓挠过的痕迹,以及一些干涸的、散发着微弱恶臭的粘液。
就在车辆小心穿行时,艾小弦猛地抓住李溯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它醒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前方一根最为粗壮的石柱阴影处,一团难以名状的“东西”缓缓蠕动、凝聚成形。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团不断翻滚、变化的半透明胶质,内部包裹着破碎的光影和扭曲的时钟指针影像。它散发出的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充满痛苦与混乱的尖啸,让李溯的大脑一阵刺痛。
时间畸变体!
它发现了闯入者,那团胶质猛地拉伸,如同一条恶毒的触手,带着扭曲时间的力量,朝着“破障者”疾射而来!它所过之处,空气中的灰尘瞬间加速老化化为虚无,而旁边的石柱表面则诡异地浮现出新鲜的水痕,仿佛时光在局部疯狂地倒流与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