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弹指即过。
青石镇中心的演武场,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灼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焦灼与渴望。前排是那些年纪符合、紧攥着盖有镇司红印文书的少年少女,他们面色紧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更外围,则是无数看客,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这片天地。
林衍站在内圈,背靠着冰凉的硌石墙柱。胸口那团火烧了三天,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烈,烫得他五内俱焚。他死死攥着那张粗糙的文书,目光如钉子般铆在高台——那片空置的区域,将决定他未来的命运。他能感觉到父亲在外围远远投来的复杂目光,但他没有回头。
“肃静!”
一声蕴含威压的冷喝骤然炸响,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压下了所有喧嚣。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只见之前曾在长街上嚣张跋扈的入灵境修士王焱,此刻却恭敬地侧身引路。他脸上不见了那日的倨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敬畏。
三道身影缓步走出,踏上高台。
为首者,是一位身着月白道袍的老者,银丝暗纹如水波流淌,面容清矍,眼神淡泊,仿佛台下芸芸众生皆不入其眼。气息渊深似海。
其身侧,跟着一位怀抱深青玉匣的青衣青年,眉眼冷峻,目光扫过台下,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淡漠,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少年,无不下意识地低头避让,心生寒意。
最后一人,无声无息地走向台角阴影处,盘膝坐下。那是个穿着普通灰衣的中年人,气息沉凝如山岳,唯有左腕上的一只深棕色护腕,隐隐透着一丝不凡。
王焱则自觉侍立在老者另一侧,微微躬身,姿态谦卑。
台上台下,云泥之别,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那日他视凡人为蝼蚁,今日他在更高位的修士面前,亦如蝼蚁。
月白道袍的老者目光平淡扫过全场,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带丝毫感情:
“贫道沧溟剑宗外务执事,王长青。今日主持此次开灵祭礼。”
“此乃我宗外门弟子,赵溟。”他指向冷面青衣青年。
“那位是护法执事,李师叔。”角落里的灰衣人眼睑微垂,毫无反应。
“王焱,你亦在一旁观摩,维持秩序。”老者淡淡吩咐。
“是,执事大人。”王焱连忙应声,站定位置,目光扫向台下人群时,又恢复了那份居高临下的冷傲。
王长青执事继续道:“仙缘在天,亦在己身。今日遴选,只看灵根资质。规矩简单……”
他示意了一下,赵溟上前,将怀中那只看似古朴无华的深青玉匣轻轻放置于台中央的条案上。那玉匣表面光滑,看不出任何纹饰,却莫名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赵溟并指如剑,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光点向玉匣某处——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起,并非源自耳膜,而是直接震荡在每个人的心神之上。
玉匣顶端,光滑的表面忽然如水波般漾开涟漪,无数细碎如银砂的光点凭空浮现,如同被禁锢的星河,开始缓缓流转、飞旋、碰撞,轨迹玄奥难测,散发出纯净、冰冷却又蕴藏着磅礴生机的气息。
“此乃‘灵引玄光’。”王长青的声音再次响起,“能助你等感应天地灵气,引气入体,叩开灵台——此乃仙途始步。”
“稍后,五人一组上台,依指引站定,不可逾越台下银线。”
“而后,将手掌轻覆于这片玄光之上。心神沉静,摒除杂念。尝试感应并引动一缕灵光,沿臂而上,汇入眉心灵台穴。”
林衍紧紧盯着那片流转的银色光漩。不知为何,在他眼中,那些光点的轨迹似乎比旁人看到的更为清晰缓慢,每一次碰撞溅起的微光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与悸动,催促着他去触碰。
“切记!”王长青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震慑心魄的力量,“若觉手臂剧痛,如针扎、火灼——立即松手!不可强忍!否则轻则经脉灼伤,重则灵气反噬,伤及根基,终身难愈!”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不少少年脸色瞬间白了。
赵溟适时冷哼一声,那玉匣表面的光华流转似乎加快了一丝,散发出的无形压力更甚,令人心悸。
“每人时限,一炷香。”王长青指向台边刚刚点燃的一柱线香,“香尽而无感应,或灵光微渺无法引入——便是仙缘浅薄,无缘大道。”
赵溟冷声补充,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惧色的少年:“若时限到了还贪恋不退,玉匣自生震力,届时被震下台去,伤了根基,莫怪言之不预!”
死寂再次笼罩全场。希望与绝望仅一线之隔,那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测试开始。
一组五人上台,触摸那梦幻而冰冷的银光,又在执事冰冷的声音中黯然下台。
“刘石头,灵光不显,退!”
“李二牛,一炷香尽,无感,退!”
“赵铁山,强忍刺痛,震退!下一个!”
“孙小丫,灵气反冲,退!”伴随一声痛苦的闷咳。
“王三狗,资质驳杂,灵光溃散,退!”
声音简洁而冷酷,宣判着一个又一个梦想的破灭。近一个时辰过去,测试者已过百数,竟无一人成功!
台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蔓延开来。啜泣声、叹息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面如死灰。
林衍的心也随着那一声声“退”而一点点下沉,但他胸中那团火却烧得更加猛烈,几乎要破胸而出。
终于——
“下一组:林衍、孙二柱、周小蝶、吴大宝、陈二丫!”
执事冰冷的声音点到了他的名字。
林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迈步出列,踏上高台。
高台之上,风似乎更冷冽一些。他站定方位,目光越过王长青执事,再次落向那玉匣顶端的银色光漩。
就在他目光再次触及那片光的刹那,异变突生!
那原本规律流转的银色光点,竟微不可察地齐齐一滞,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了运行!虽然瞬间就恢复了正常,快得仿佛幻觉,但一直冷漠旁观的赵溟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台角那位如磐石般的李师叔,左腕上的深棕色护腕极其隐晦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光晕。
抱着玉匣的赵溟,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似乎要确认什么东西被牢牢封锁在匣中。
王长青执事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并不在意这点细微变化,声音平淡无波:“上前,触摸玄光。”
所有杂念被瞬间抛开。林衍眼中只剩下那片决定命运的灵光。
他抬起右手。胸口那团烧了三天三夜的烈火,此刻竟奇异地沉静下来,化作一片冰彻的清明。周遭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与那片冰冷游曳的银色光辉。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几粒微尘被玉匣散发的无形力场轻轻推开。
他伸出右手食指,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稳与决绝,如同拨开迷雾,缓缓地、坚定地探向那片银色光漩的最核心——
指尖,离那冰冷而神秘的灵引玄光,仅剩一寸之距。
台上,王焱嘴角挂着一丝看戏的嘲弄。赵溟眼神冰冷如初。角落里的李师叔,眼睑依旧低垂。
而那只看似古朴的深青玉匣,在其冰冷光滑的外壳之下,仿佛有什么极其古老的东西,于无尽的沉睡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