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寂静，唯有岩壁上那些奇异晶石散发出的柔和白光，如同冷月清辉，洒落在三人身上。源池之水在洞口外无声流淌，将一切喧嚣隔绝。
幽月立于昏迷的林玄身旁，黑裙曳地，周身冥炎已彻底收敛，只余下一张绝美却冰冷如玉石雕刻的面容。那双曾燃烧着冥火的眸子，此刻恢复了原有的漆黑，却比冥火燃烧时更加深邃，更加空洞，仿佛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冰冷的法器，一寸寸扫过林玄。
右臂的伤势最为恐怖，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轮回旋涡在生灭，血肉在极致的“生”与“死”之间反复拉锯，留下扭曲诡异的纹路，散发出的气息既磅礴又死寂。胸腹处，太阳真火的灼伤与星辰剑气的撕裂伤交织，深可见骨，残留的异种能量仍在不断侵蚀。经脉更是千疮百孔，混沌真元近乎枯竭，只在元府深处维系着一丝微弱的、不屈的火种。
油尽灯枯，道基濒临崩溃。若非其肉身历经龙凰精血、混沌之气多次淬炼，远超同阶，又有一丝混沌道种本源护住心脉，早已在之前的反噬与围攻下身死道消。
冰冷的杀意，如同本能般在她核心中流转。只需轻轻一指，点碎那缕混沌火种，或者引动他右臂那失控的轮回之力彻底爆发，这个屡次创造奇迹、让她感受到“意外”的男子，便会彻底烟消云散。轮回涅盘花、混沌莲子、乃至那株已化作玉簪的混沌青莲本体，都将归她所有。这符合教义，符合她作为“工具”的最高效率选择。
她缓缓抬起了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淡、却足以冻结灵魂的九幽死气。目标，直指林玄眉心识海。
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她过往执行过的无数次清除任务。
然而，就在那缕死气即将离体而出的前一刻，她的动作，僵住了。
并非外力阻止，而是源自她自身那冰封意识深处，一股微弱却无比顽固的抗拒力，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一幕幕画面：
——他面对三大高手，浑身浴血，却将背后女子护得周全的决绝背影。
——他宁可自毁道基，也要强行炼化神药渡给那女子的疯狂。
——最后时刻，那触及“混沌无极”，让万物归墟的惊艳一瞥。
——还有那顺着接触，涌入她识海的、带着温度与执念的碎片……“云素”、“师尊”、“不能死”……
这些画面，这些感受，与她被灌输的“情感无用论”、“唯有力量与服从永恒”的信条，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一种陌生的、让她感到极其不适的滞涩感，出现在她向来如臂指使的杀戮意志中。
为何……无法落下这一指？
她低头，看向自己抬起的手，指尖那缕死气明灭不定，仿佛也映照出她内心的挣扎。她又看向地面上那个气息微弱的男子，看他即便昏迷，依旧紧蹙的眉头，看他死死攥住神药与莲子的、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工具……不应有疑问。”她对自己说，声音冰冷而空洞，试图驱散那不该存在的滞涩。
可那抗拒的意念，却如同扎根的藤蔓，愈发清晰。
她想起了教中长老冰冷的话语：“幽月，你乃九幽之体，是吾教最完美的兵器。情感是杂质，是弱点，必须剔除。”
她想起了无数次的洗练与灌输，将一切属于“人”的波动彻底磨灭。
她一直做得很好，完美地执行着每一个命令，直到……遇见他。
这个男子，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搅乱了一切。
杀，还是不杀？
冰冷的理智告诉她，杀是最优解。
但那不断涌现的、关于“守护”与“执念”的画面，却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了她即将落下的手指。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洞口外源池的水流声，仿佛是她内心挣扎的倒计时。
最终，那萦绕在指尖的九幽死气，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缓缓消散。
她放下了手。
取而代之的，是她缓缓蹲下身，伸出了那支未曾动用、一直握着混沌青莲玉簪的左手。玉簪通体混沌色，此刻在她掌心，散发出温和而包容的气息。
她没有去看林玄那张染血的脸，目光落在他那只被轮回之力侵蚀的右臂上。这只手臂，是伤势的核心，也是平衡的关键。
她将混沌青莲玉簪的尖端，轻轻点在了林玄右臂手腕，那生死之力交织最剧烈的一点之上。
嗡——
混沌青莲的气息，温和而浩大，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抚过狂暴的孩子。那肆虐的轮回之力，在感受到这同源却更高层次的本源气息时，竟缓缓平息下来，不再疯狂交替，而是逐渐趋于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生与死的力量并未消失，却如同阴阳鱼般，开始缓慢地、自发地流转起来，不再破坏他的肉身，反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循环。
紧接着，幽月空出的右手再次抬起，这一次，指尖萦绕的不再是死气，而是一种极其精纯、仿佛提炼自九幽本源深处、却剥离了所有负面属性的太阴之力。这力量冰冷，却不死寂，带着一种滋养魂灵、稳固根基的意蕴。
她的指尖，如同穿花蝴蝶，带着一种古老而优雅的韵律，快速点向林玄胸腹间的灼伤与剑痕。太阴之力所过之处，那残留的太阳真火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熄灭、瓦解；那凌厉的星辰剑气也被这股阴柔却沛然的力量中和、驱散。
她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她那始终冰冷的眸子里，在专注于驱除异种能量、引导太阴之力滋养林玄千疮百孔的经脉时，那空洞的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或者说，是一种脱离了纯粹杀戮任务的、全新的“投入”？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玄体外狰狞的伤口在太阴之力的滋养下开始缓慢愈合，体内狂暴的能量被逐渐疏导平复，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气息，也终于停止了滑落，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升。
幽月做完这一切，缓缓收回了手。她看着林玄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灰败，气息也趋于平稳，右臂上那生死循环虽未解除，却也不再构成致命威胁。
她沉默地站起身，退后两步，重新恢复了那副冰冷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耗费心力、动用本源太阴之力救人的，并非是她。
只是，在她转身，走向洞穴另一侧，准备探查这处神秘空间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眼角的余光，最后一次扫过地面上那个男子，扫过他依旧紧握神药与莲子的手，扫过他护在身下的云素。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声音，如同梦呓，消散在寂静的洞穴空气中：
“活下去……让我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这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未必听得真切。
她选择了救他。
并非出于同情，也非源于情感，更像是一种……对“未知”与“可能性”的投资，或者说，是对她那固化了无数年的、只有杀戮与黑暗的命运轨迹的，一次无声的……反抗。
冰冷的杀戮工具，在那颗被强行种下的疑窦种子的催化下，于无人可见的深渊之底，朝着未知的方向，悄然偏转了一丝微小的角度。
而昏迷中的林玄，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