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打破。
那声音极其微弱，如同冰雪初融时，冰层下第一道细流的呜咽，却让洞穴阴影中，那双仿佛亘古不变的冰冷眸子，骤然转动，精准地锁定了声音的源头。
林玄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如同挣扎着要破开沉重枷锁的蝶翼。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最终，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睑，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
无尽的模糊。
意识如同沉溺在万载玄冰之下的游鱼，冰冷、僵硬，思维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河流。最先恢复的，是触感——身下柔软却带着凉意的苔藓，空气中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古老气息的生机，还有……右臂处传来的一种奇异的、仿佛有无数细微漩涡在生灭流转的麻痒感。
他试图聚焦视线，眼前却只有一片朦胧的白光，那是岩壁晶石散发的清辉。他想移动手指，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被重新铸造过，尚未熟悉这具崭新的躯壳。
我在哪里？
云素……云素怎么样了？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刚刚苏醒、尚且脆弱的神识：断魂崖的邀战、蚀魂裂谷的惨烈、幽冥血杀令的追杀、太初古地的争夺、造化源池畔的绝境、金乌少主的焚世之拳、玄玑真人的星辰煞剑、幽月那冰冷莫测的身影、最后是……坠入源池的冰冷，以及意识沉沦前，那死死攥住的不肯放手的希望……
对了！涅盘花！莲子！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让他涣散的精神猛地一振！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蛮横的意志力，强行催动那具尚且陌生的身体，猛地想要坐起，同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左手空空如也。
右手……同样空空如也！
刹那间，一股比源池之水更加刺骨的冰寒，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眼看就要将他再次吞没。
不——！
就在他目眦欲裂，几乎要再次陷入疯狂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旁。
一株形似莲花、花瓣呈现九彩轮回漩涡纹路的神药，正静静躺在他身侧的苔藓上，光华内敛，却散发着令他神魂悸动的熟悉气息。旁边，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混沌、铭刻着玄奥道纹的莲子，如同众星拱月般，环绕在神药之旁。
轮回涅盘花！混沌莲子！
它们都在！安然无恙！
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方才的绝望，让他浑身都因这巨大的情绪起伏而微微颤抖。他伸出依旧有些僵硬的手，颤抖着，近乎虔诚地，轻轻触碰那温润的花瓣与莲子，确认它们真实的存在。
直到这时，他才猛地想起另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情！
云素！
他豁然转头，目光急切地扫向自己身后。那个他一直用生命去守护的身影，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旁边稍远一些的位置，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由定魂暖玉散发的温润光晕，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云素的生机，似乎比昏迷前要稳固了许多，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升迹象？
是混沌莲子的气息滋养了她？还是这处洞穴特殊环境的作用？
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巨大的庆幸与后怕交织在一起，让他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浊气。他还活着，云素也还活着，神药和莲子也都在……这简直是最好的结果。
直到此刻，他那因刚苏醒而迟钝的神识，才后知后觉地捕捉到，这处洞穴之中，除了他和云素，还有第三道气息的存在。
冰冷，死寂，浩瀚，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又如同深不见底的冥渊。
林玄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发现了天敌的猎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洞穴那片最为浓郁的阴影角落！
在那里，一道黑裙曳地的身影，静默而立，仿佛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岩壁晶石的清冷光辉，勾勒出她绝美却毫无生气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双……正静静注视着他的、空洞而冰冷的眸子。
幽月！
是她！
所有的记忆瞬间连贯起来！是她在最后关头，拦住了金乌和玄玑，是她带着他和云素遁入了源池，来到了这处洞穴！也是她……没有趁他昏迷时夺取神药与莲子，甚至……可能还出手稳定了他的伤势？他内视自身，发现伤势恢复得出奇的好，右臂那诡异的平衡，绝非自然形成。
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翻滚。这个幽冥教的圣女，这个本该是敌人的冰冷杀戮工具，为何要救他？她有什么目的？
警惕、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交织。他死死盯着幽月，混沌真元在重塑后的经脉中悄然运转，虽然刚刚苏醒，力量尚未完全掌控，但那股新生的、远超从前的磅礴力量，给了他一丝应对危机的底气。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边是劫后余生、满是警惕与疑问的灼热。
一边是万古寒冰、空洞死寂的冰冷。
洞穴内的空气，仿佛因这对视而凝固。
良久，是幽月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并没有回答林玄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疑问，只是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
“你昏迷了七日。”
她的声音，如同玉石交击，清脆，却不带丝毫温度。
“外界，金乌族与天机阁，已封锁秘境出口。”
“你，无路可逃。”
说完这三句话，她便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那双空洞的眸子，依旧一瞬不瞬地落在林玄身上，仿佛在观察，在审视，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林玄瞳孔微缩。七日？封锁出口？无路可逃？
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但他并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历经生死，他的心志早已磨砺得坚如磐石。他缓缓从苔藓上坐直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得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细微却有力的噼啪声，那是新生力量在适应这具躯壳。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轮回涅盘花与混沌莲子，又看了一眼沉睡的云素，最后，目光再次迎上幽月那冰冷的注视。
“为何救我？”他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疑惑，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幽月沉默了。阴影遮掩下，无人能看清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名为“困惑”的涟漪。为何救他？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无法给出一个符合教义的、逻辑清晰的答案。
是因为那传入识海的、带着温度的执念碎片？是因为他那触及“混沌无极”时展现的、迥异于已知力量的“可能性”？还是因为……单纯地想看看，这个被“情感”这种“杂质”充满的个体，最终会走向何方？
她不知道。
最终，她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说道：“你的混沌，很有趣。”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玄右臂上那道已经化为淡淡灰色印记的生死循环纹路上。
“它与轮回涅盘花的力量，产生了某种……共鸣。”
林玄心中一动，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臂，又看向旁边的涅盘花。共鸣？是因为自己强行炼化时，混沌之力与轮回之力产生了交织？还是因为……
他猛地想起意识彻底沉沦前，那将自己从必死杀局中暂时解救出来的“混沌无极”状态。那种万物归墟、万法不存的意蕴，与轮回的终点，似乎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或许，救治云素，并非简单地服用神药，而是需要他以自身混沌为引，调和轮回涅盘花的力量？
他看着幽月，试图从她那冰冷的脸上找出更多信息，但失败了。她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投下石子，也听不见回响。
“你需要尽快掌控你新增的力量。”幽月再次开口，依旧是冰冷的陈述，“外面的封锁，不会持续太久。他们，会进来。”
说完，她不再理会林玄，转身，面向洞穴那看似毫无异常的岩壁，仿佛那粗糙的岩石，比眼前的活人更有吸引力。
林玄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这个女人，救了他，提供了关键信息，却动机成谜，态度冰冷，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但他没有时间深思了。七日昏迷，外界风云变幻，强敌环伺，云素虽然状态稳定，但拖延下去终究夜长梦多。他必须尽快恢复对力量的掌控，然后……找到救治云素的方法，并杀出一条生路！
他深吸一口气，洞穴内浓郁的生机涌入肺腑，与体内新生的混沌真元水乳交融。他闭上双眼，开始全力运转功法，熟悉这具脱胎换骨的身体，掌控那浩瀚如海的全新力量。
无论如何，他还活着，云素还有希望。
这就够了。
至于幽月……林玄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的背影。
无论她出于何种目的，这份情，他记下了。若为敌，将来战场上分生死；若非敌……他林玄，恩怨分明。
洞穴内，再次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