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库房内,灰尘在午后的微光中浮沉,来旺带着四名心腹管事,正逐架逐箱地核对账目。
李老夫人让小婢女搀扶着坐在一旁的大圈椅中,卫若眉原是劝说她先去歇着,这边查帐不是一时半会之事,等有了眉目再去通知她过来,谁知李老夫人不放心,硬是要守在原地。
库房中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却掩不住空气中的凝重——自卫若眉发现那箱黄金不翼而飞后,盘库的结果竟如惊雷般炸响。
“老夫人,王妃,”来旺捧着账册,双手发颤,声音带着哭腔,“除了卫氏那箱黄金,府中库房的现银、绸缎、药材,甚至几箱祖传的玉器,都短了数!折算下来,总亏空竟有三十几万两白银!”
李老夫人闻言,身子一晃,若非身旁嬷嬷及时扶住,险些栽倒在地。她站起身,指着满室空荡荡的货架,气得嘴唇发白:“胡闹!库房钥匙分数人保管,又都是云府多年的老人,日夜有护卫值守,怎么会亏空这么多?!”
卫若眉脸色沉静,指尖却攥得发白。
她扶住李老夫人坐下,沉声道:“外祖母,事已至此,慌乱无用。云府库房管理森严,能悄无声息挪走这么多财物的,必是府中核心之人。此事关乎云府根基,也关乎卫氏家产,需得报官彻查。”
“报官?”李老夫人迟疑,“家丑不可外扬……”
“外祖母,这不是家丑,是失窃。”卫若眉目光坚定,“我们去把墨书表哥找来就好,难道你还信不过他吗?”
李墨书是李老夫人娘家的堂兄的孙儿,与李老夫人极是亲近,又打小在云府寄住,在李老夫人心中,等同于云家的一个小辈,他又是禹州三防司的统领,让他来处理再合适不过。
李老夫人点了头:“罢了,王妃说的有理,便听你的。速去请墨书来。”
半个时辰后,云府外的马蹄声急促响起。一队人马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李墨书。
李墨书身着墨色武官袍,腰佩长刀,面容英挺,眉宇间带着武将的干练。他踏入云府,先向李老夫人与卫若眉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公事公办:“姑祖母,王妃,听闻云府库房失窃,亏空甚巨?墨书来为姑祖母分忧了,我当彻查到底,尽力找回在失窃之处的下落,绝不徇私。”
卫若眉将盘库清单递给他:“墨书表哥,清单在此。库房钥匙由管家来旺、王夫人身边的张嬷嬷,以及外祖母的贴身嬷嬷共同保管,护卫也是三班轮换。目前唯一确定失窃的,是家母寄放的一箱黄金,其余亏空尚不知何时发生。”
李墨书接过清单,扫了一眼,随即下令:“将库房管事、三名持钥人、近三个月的库房护卫,全部带到前厅问话。逐一核对钥匙使用记录、护卫值守班次,任何人不得隐瞒。”
前厅内,烛火摇曳。
李墨书端坐主位,目光如炬,逐一盘问。来旺与两名嬷嬷反复确认,钥匙从未离身,每次开库都三人同往;护卫们也均称值守时未有异常。案情似乎陷入僵局,直到李墨书翻到上月的钥匙使用记录——王夫人曾以“取中秋家宴用的绸缎”为由,三次单独让张嬷嬷陪同开库,且每次停留时间都超过一个时辰。
“张嬷嬷,”李墨书看向王夫人身边的嬷嬷,语气严肃,“王夫人三次开库,除了绸缎,还取了什么?为何停留如此之久?”
张嬷嬷脸色煞白,支支吾吾:“王……王夫人说要亲自挑选绸缎,具体……具体奴婢不知……”
“不知?”李墨书拿出另一本账册,“可库房绸缎账上,上月仅出库两匹,与王夫人所说的‘挑选中秋家宴用绸’不符。且据护卫回忆,那三次开库后,有陌生马车在云府后门停留,车上似乎装了沉重木箱。”
证据链逐渐清晰,所有矛头都指向了王夫人。
李墨书正要传王夫人问话,却见王夫人的贴身丫鬟匆匆跑来,神色慌张:“王妃,老夫人,我家夫人请王妃即刻去庆丰堂,说有要事相商。”
卫若眉心中一沉,与李墨书对视一眼,起身前往庆丰堂。
卫若眉脑海中一直浮现出刚才王夫人听说自己要取回卫家家财时眼神中的闪躲与惊慌。
难道此事真的与王夫人有关?
当时王夫人因云熙与盛京郡主的婚事黄了,曾经提出过让云熙回头求娶卫若眉,并且说聘礼三万两只是过一下卫氏母女的手,就要收回。
那时卫若眉与孟玄羽已经相识,且感情的天枰已经移向了孟玄羽,毫无疑问地拒绝了。
推开内室门,便见王夫人坐在妆台前,发髻散乱,双眼红肿,地上散落着几张撕碎的银票。王夫人向来恪守礼仪,极是注重仪态,卫若眉还从未见过她现在的样子。
见卫若眉进来,她猛地扑上前,抓住卫若眉的手,有些慌乱地说道:“眉儿!这事别查了,别查了,我都招,你卫家的黄金是我拿的,只有我有这个本事拿到,别人连库房都进不去。”
卫若眉扶住她,语气平静:“舅母,有话慢慢说。你在云府中,掌管公馈多年,平日吃常用度都是由你支配,云府多年积攒,家业不小,你怎么会短缺这么多的银两?如果说云煜动这份歪心思,拿这些银两去赌钱,眉儿还能理解,可是舅母你要这许多银子为了什么?”
王夫人身子一僵,目光迷离涣散,尤如提线木偶一般。
她拉着卫若眉坐到内室榻上,屏退左右,声音哽咽:“眉儿,我知道错了……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娘家就剩这一个侄子,他是我兄长唯一的骨肉,是我王家最后的指望……”
卫若眉静静听着,心中已有猜测。
“他从小就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来,我前前后后填了他多少窟窿,数都数不清。”王夫人抹了把泪,声音带着绝望,“可这次不一样……他这次闯了大祸!上月他看上了柳国公的一个小妾,被那狐媚子勾得坐卧难安,所以跑去与那小妾私会,被柳国公捉奸在床。”
“什么?”卫若眉瞳孔一缩,又是柳国公?王夫人的侄子王衡被柳国公的小妾迷住了?然后跑去与她私会,被柳国公抓个正着?
“柳国公当即就把他扣了下来,说要送官治罪。”王夫人哭得浑身发抖,“你也知道,他私通国公的小妾,按律是要判斩刑的!他吓坏了,连夜托人给我送信,求我救他。柳国公找到我,说只要我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他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不送他去官府。”
二十万两银子!卫若眉瞬间明白——那箱失踪的黄金,正是二十几万两白银的价值!
“我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王夫人捶着自己的腿,悔恨交加,“云府的账目虽是我在管理,但府中日常开销不过一两万两银子,这么一大笔钱,我也没办法拿出来。情急之下,我想到了你母亲寄放在库房的黄金……眉儿,我知道我对不起姑姐,对不起你,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家唯一的根断了啊!”
她扑通一声跪在卫若眉面前,额头抵着地面:“眉儿,求你宽限我一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凑齐二十万两银子还给你!”
卫若眉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王夫人,心中五味杂陈。王夫人的糊涂与自私,让她愤怒;可那份为娘家侄子不顾一切的执念,又让她生出几分不忍。只是,此事牵扯甚广——卫氏家产、柳国公的威胁、云府的声誉,还有李墨书正在进行的彻查,早已不是“宽限”二字能解决的。
她扶起王夫人,语气冰冷却带着一丝无奈:“舅母,你挪用卫氏家产,已是事实;王衡他与国公的小妾通奸,此事我无法独自做主,需得与外祖母、墨书表哥商议。但你要清楚,即便我肯宽限,官府与柳国公,也不会轻易放过。”
王夫人闻言,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
窗外,夕阳正好,似乎人间一切疾苦都与它无关。